2012年2月4日，陰。
倫敦的冬天總是這樣，雖然環境的治理與改善已經這座有著霧都之稱的城市，少了許多霧霾，但天空依舊時常是被層層疊疊的陰云籠罩，天色灰暗，雨卻又下不來，只是一直這樣陰著。
午后，酋長球場的天空也是陰著的，但看球迷的心中卻充滿著陽光。
解說席上，《天空體育》解說丹尼爾正坐在那里，為輸送至千家萬戶的轉播信號，配上激情四射的旁白。
有時候，人們不得不承認，正是這些旁白，為足球運動的靈魂，加上了血與肉軀干。
丹尼爾是個法國人，但十余載的倫敦生活，已經讓他一口的倫敦腔，說得比大多數英格蘭人還要地道。
今天的丹尼爾比往常解說時更為興奮，他手持話筒，將一頭曲卷蓬松的頭發束在腦后，球員已經入場，他也開始了解說：
“自英超成立以來，阿森納已與布萊克本交手39次，戰績19勝10平10負占據絕對優勢。”
“對于客訪酋長球場的流浪者來說，他們可能無法繼續在這里追尋流浪之旅的光榮與夢想了，因為他們上一次在客戰中拿下槍手，還得追溯至十年前的海布里時代。
“今天，我們有理由相信，坐鎮主場的兵工廠能將這份酋長球場的不敗紀錄保持下去，因為他們的10號范佩西近期表現出色，而替補席上，還坐著那個熟悉的男人，海布里的王者——蒂埃里·亨利。”
“盡管今年他已經35歲了，但二十多天前回歸首秀，他就在足總杯的戰斗中攻入了全場唯一進球，將利茲聯淘汰出局。”
“今天，這個男人再一次出現在了英超賽場之上，他還能否將自己的傳奇繼續書寫下去，我們拭目以待。”
“戰斗打響，今天，溫格在鋒線的安排上，繼續延續著沃爾科特、范佩西與張伯倫的三叉戟組合，而在中場方面，小將拉姆塞輪休，捷克老將羅西基則披掛上陣坐鎮中軍，為鋒線上的年輕人提供炮彈。”
“羅西基身旁，30歲的中場指揮官阿爾特塔與25歲的亞歷山大·宋繼續首發，幫助羅西基筑起一個攻守兼備的中場組合。”
“后防線上，教授今天選用的是科奎林、默德薩克、科斯切爾尼、維爾馬倫四位戰術，而門線上，站著的依舊是22歲的波蘭天才門將什琴斯尼。”
“時間已經來到7分46秒，布萊克本禁區附近一片混亂，科奎林壓上之后奪回球權，傳給身披亨利14號球衣的沃爾科特。”
“單刀機會！”
“沃爾科特蹚出一步，下底，低平球傳中，越過中衛，范佩西插上，小禁區接球，左腳推射……”
“進球！這是一粒標志性的阿森納進球，這正是溫格所追求的完美藝術，他們把球傳進了網窩！”
……
丹尼爾在解說席上，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男人也越來越興奮。
解說需要中立性，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是阿森納球迷的身份，上半場比賽，槍手用一套直傳+邊路突破+門前包抄的簡單戰術把布萊克本打開了花。
盡管失球之后，布萊克本利用任意球的機會扳平了比分，但范佩西兩次門前搶點，如法炮制梅開二度。邊路的張伯倫更是用速度生吃對方后衛，趟過門將輕松攻入一球。
43分鐘，后衛吉韋惱羞成怒飛鏟范佩西紅牌下場，少打一人的布萊克本幾乎已經再無翻盤希望。
半場結束，阿森納3-1領先對手，溫格甚至直接靠在了板凳席的椅子上，一邊與教練們說著話，一邊饒有興趣地搬弄著羽絨服上那條似乎永遠也拉不上拉絲的拉鏈。
而當主裁吹響中場哨音的那一刻，他也終于將拉鏈拉了起來，兩手揣在兜里，向更衣室走去。
身后，亨利也默默地跟隨著隊友走進了球員通道，范佩西正與身邊的沃爾科特說著話，抬頭瞧見了亨利就在前面，于是追了上去。
“嘿，隊長！”他拍了一下亨利的肩頭。
“哦，羅賓。”亨利扭頭過去，看見是他追了過來，沖他笑著：“你踢得這么好，是不準備讓我出場了嗎？”
“不不不。”范佩西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珠，順手又整理了一下頭發，“你不出場，球迷可不會答應，你聽見了嗎，除了進球的時候，他們所有人嘴里喊得都是你的名字。”
亨利又笑了一下：“那我待會兒真得給頭兒好好說說，看下半場能不能去踢上個幾分鐘。”
“幾分鐘哪兒夠。”范佩西搖著頭，“下半場我會像從前那樣，站在你的身后為你送上幾個好球，順便再看你進上幾個。”
亨利看著前方，緩緩說道：“不，幾分鐘就夠了。”
——
解說席上，丹尼爾激動無比，場上的盛況，讓他嗓子都快嘶吼啞了。
現在，阿森納大比分領先著布萊克本，主場全取三分的結果板上釘釘，但丹尼爾卻越說，心里越是焦急不安了：
“比賽時間已經來到第59分鐘，阿森納在場上的進攻優勢依舊非常明顯，他們掌控著酋長球場的每一寸草皮。”
“科克蘭現在正在邊路拿球，他抬頭看了一眼禁區里的隊友，趟球突破！”
“他擺脫了對手一個身位，現在他已經把球帶到了底線附近。”
“低平球推向中路……”
“噢噢噢，羅賓·范佩西！他又進球了！”
“同樣的戰術配合，同樣的下底傳中，同樣的門前搶點，用同一種方式，荷蘭人已經在這個下午進了三顆！”
“布萊克本的球員們看上去已經失去了繼續戰斗的勇氣，科克蘭用一個簡單的加速就擺脫了他們，沒有人攔截他的傳球，也沒有人封堵范佩西的射門。”
“荷蘭人射門的時候，他的身邊甚至連一個布萊克本的球員也見不著。”
“他們都在禁區里站著，就像電線桿那樣，杵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睜睜地瞧著范佩西將球打進。”
“六比一了，這樣的防守簡直是太奇怪了，他們好像在對阿森納的球員說：你踢吧，我在看，讓進球來得更猛烈些吧！”
“進球后，阿森納的球員在瘋狂慶祝，而布萊克本的人則低著頭往中圈走。”
“這是一場屠殺，一場殲滅戰，一次大滅絕！”
“英超改制已經二十年了，但這樣的比分，在這個偉大的聯賽中極少出現。就像是天空中的月全食，你在其他地方可以見到，但在倫敦不行，因為地月同線時，你還得湊齊一百種條件才能在這里見到。”
“這是一種羞辱，現在，布萊克本的球員需要重新燃起斗志，他們不能再丟球了。而阿森納的球員，則需要撲滅對方心中的火苗，用進球扼殺對方心中最后的希望。”
“沒錯，這很殘忍，但這就是足球，弱肉強食物競天擇，足球它屈服于強者，并且對弱者從不曾有過絲毫憐憫。”
“噢，上帝，酋長球場再次沸騰了，球迷歡呼著同一個名字，不過他們嘴里喊著的卻不是荷蘭人的姓名，而是蒂埃里·亨利！”
“這個男人從替補席上站了起來，他開始熱身了！這個王者，他將親自出場，為今天的布萊克本送葬！”
……
五分鐘之后，亨利站在了場邊，抬頭四望，酋長球場歌聲飛揚，冬日最后一縷寒風，吹拂著臉龐，他的面色平靜，內心卻翻涌激蕩。
張伯倫迎面走來，與他擊掌后，又從身側走過。
亨利親吻著胸前隊徽，迎著吹進場內的冬日寒風，快步跑到了范佩西身前。瞧著那張年輕英俊意氣風發的面龐，仿佛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隊長，老規矩？”范佩西臉上掛著春風般的笑容，也正看著自己。
亨利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布萊克本球員，答道：“老規矩，4-4-2，你站我后面。”
范佩西點點頭，退后一步，準備向后方移動的時候，卻又被亨利給叫住了。
“嘿，羅賓。”他摸了把臉上留著的絡腮胡，然后一指對方手臂上佩戴著的袖標，然后說道：“記住，現在你才是隊長。”
范佩西愣了愣神，然后笑著走遠了。
——
英超果然還是這樣。
亨利叉著腰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這個聯賽，不僅是美職聯所不能比擬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踢西甲的感覺還要困難。
對面布萊克本的球員技術雖然粗糙，但那些人的身體對抗卻不是蓋的，如今，35歲的自己不怕比技術，就怕拼身體。
出場短短20分鐘里，自己先是中路突破被對手擠倒在地，再是接應范佩西的直塞時被強行卡住身位，然后是接斜長傳扛不過對手目送皮球出界……
接著，80分鐘的時候，對方解圍球失誤，恰好落在了自己腳下。
自己接球推進，但剛帶入禁區右側，對面的后衛又貼了上來，對抗之下只得勉強搓射遠角，球擦著門柱飛出了底線。
現在時間已經進入了傷停補時，場上的比分仍然是6-1，所有人都失去了繼續比賽的欲望，甚至有部分球迷已經開始了退場。
這場比賽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主場大比分領先，當家射手范佩西帽子戲法，老將亨利替補出戰，雖然沒有進球，但他們已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不過，他們得到了，亨利卻沒有，他想進球。
所有的花朵躲不掉枯萎的命運，所有的青春都逃不掉歲月的摧殘，這是所有人都相信的道理，但現在，站在綠茵之上的亨利卻不相信。
一如過去，球場之中，蒂埃里·亨利，永遠只相信自己。
他半瞇著眼，凜冽地望著前方，他老了，也累了，但在酋長球場的寒風中，仍然不住地奔跑，他愛極了這種感覺。
他奔跑著，殺機畢現。
中圈弧上，布萊克本中衛漢利迷茫地目光正好對上了亨利投來的凜冽眼神。
漢利絕不是一只雛鳥，在英超中，他已經對抗許多出色的鋒線殺手，防守經驗極其豐富。但對上亨利眼神之時，心間卻陡然升起陣寒意，他不由得愣怔了一瞬。
而恰是這一瞬之間，變故突生。
隊友的回傳球恰逢此時傳來，他一愣神處理不當，把球停在了身側約兩米處。
“糟糕！”他大叫一聲，迅速折身追球，因為他已經瞧見了亨利正迎面奔來。
還好對上的是這個老家伙。
漢利暗叫僥幸，此刻他距皮球兩米，而亨利距皮球至少七八米開外，他不認為這個35歲的老頭還能比自己更快的拿下皮球。
然而，他認為錯了。
眼瞧著腳底就快踩上皮球的同時，一只白色球鞋驟然出現在皮球之前，電光石火間，白色球鞋先他一步捅到了皮球，緊接著，紅白二色的旋風便刮在了他的臉上。
亨利搶下了皮球。
他奔跑著，大口大口地吸氣，他意識到自己確實老了，方才瞬間的爆發，已經消耗掉了大量體能。
此刻，他雖然還在跑著，但明顯能夠感覺到大腿肌肉在發出陣陣悲鳴。
單刀機會就在眼前，我絕不能停下！
心里雖然這樣在想著，但速度已是強弩之末，布萊克本回追而上的兩名后衛已經超過了自己，站在禁區弧頂前方，而身后，對方還有一人正迎頭趕上。
右側，踢了整整一場球的范佩西這時也超過了自己。“隊長，傳球！”，他大喊著。
十年之前，蒂埃里絕不會將球傳出。
十年之后，亨利把球傳了出去。
眼看著荷蘭人持球突入禁區，吸引住了對方兩名防守球員，而自己身前只剩下了一個后衛與門將，不過，他們的目光都鎖定在了右側的范佩西身上，似乎都認為他才是那個更有威脅的殺手。
亨利心領神會，降下速度，向左前方斜向跑動。
“隊長！”
又是一聲大喊傳來，而與喊聲一同到達的，還有腳下的皮球。
邁步，起右腳，推射……
皮球貼著草皮，劃出道低低弧線，竄過門將身下，云淡風輕般滾入網窩。
35歲的亨利，讓枯萎之花重新綻放，讓青春歲月再次歸來。
91分46秒，阿森納7-1布萊克本，沖入英超前四。
場邊，溫格拉下了他羽絨服上的拉鏈，他不再寒冷了，這一刻，二月的酋長球場，游蕩著的刺骨寒意盡皆被來自海布里的春風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