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終究占了上風，拋開偷看的羞恥之心，布萊恩拿起已經打開的筆記本。
一頁接一頁的文字翻動起來讓他欲罷不能，好似在給水果去皮，或是在拆封一份神秘的禮物。
里面的筆記包含著克里夫的一些記錄，謎語以及形而上學的猜想。
“《論純白》?這本書似乎并不在這里。”
“無形的光芒，沒有墻壁的房屋……”
布萊恩翻閱著筆記，里面主要提到了克里夫關于作畫與觀星的一些心得。除此之外似乎還夾著一頁特殊的信箋，上面記錄有一些沒有意義的事物。但當這些文字與他所見的情景發生重疊時，他的內心涌起了一種沖動——他知道，自己沒辦法無視這些筆記了。
“居屋、林地、輝光……”這些詞匯似乎自成體系，布萊恩并沒有看出其中有什么關聯。但輝光一詞卻給他帶來了一些既視感。
“無形的光芒……輝光……這會不會和我今天見到的那道光有關?”布萊恩敏銳地察覺到這些文字所象征的事物似乎與他的幻象有著某些聯系。
“難道在世界上真的有超越科學之外的奧秘?”
時間流逝，天色漸晚，泰晤士河河畔的大本鐘已經敲了數響。
布萊恩伸手拉了一下旁邊的拉繩。開關咔噠一聲啟動，但畫室的電燈卻并沒有點亮。
“燈壞了?”他又拉了兩下拉繩，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此時，窗外的一些建筑閃爍著微弱昏黃的光芒。
“附近貌似都沒電了，看來倫敦現在的電力還不太穩定啊。我才第一天來都能碰上停電，怪不得還留著煤油燈。”布萊恩提著桌上的煤油燈走到廚房。
他打開燈罩往燈座里加了些煤油，拿出柜子里的火柴點亮煤油燈。
回到畫室，墻上的時鐘已經指向六點，布萊恩將煤油燈放回桌上。他調節了一下旋鈕，燈焰稍稍抖動，變得更加明亮。
克里夫關于這一部分的筆記內容不多，像是他從別處抄錄下來的，其中有些話語十分晦澀難懂。布萊恩反復翻閱了數遍，某個答案在他腦中幾乎呼之欲出。但似乎仍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與之隔開，這種感覺讓他的思緒有些煩亂，他合上筆記本開始閉目養神。
“克里夫的導師應該給了他三本書。”
“其中《鎖匠的夢境：構成與大小》和《夜游漫記》都在這里，而另一本《論純白》不知道被放在哪，可能已經被帶走了。”
“真是頭疼。”他揉了揉太陽穴，“光是一本《鎖匠的夢境》的第二卷就看得我頭腦疲累，不知道另外兩本怎么樣。”
“明天七點就得去醫院，再看看后續的章節就該睡了，免得早上起不來。”他左手拿著《夜游漫記·卷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提著煤油燈走進臥室。
布萊恩半靠著雕刻有花紋的床屏坐在床上，借放在床頭柜上煤油燈的光芒閱讀手中的灰色書籍。
書的開頭記載了這樣一句話：“林地生長于漫宿墻外。每一個研習諸史的人都知道，漫宿無墻。”——克里斯托弗·伊利奧波里
“漫宿是什么?漫宿無墻，我也算學習過歷史的人吧，我怎么不知道?等等，無墻的房屋……”
布萊恩逐漸有了頭緒。
“假如房屋是指的漫宿，那林地又是什么?”
“克里夫的筆記里提到過通過某些方法能在世界表皮之下窺見漫宿的影子。林地與漫宿究竟是現實的某個地方還是只是精神意象，這兩者到底有什么關系?”
他繼續瀏覽著《夜游漫記》后續的記載。
“我在睡前剪掉了一縷頭發，以致敬某位林地神靈。”
“霧氣縈繞，夢境被亮銀色籠罩，我尋到了一條盤在山嶺之頂的道路……
通過遐想步入林地，如同遐想墜入愛河一般。那里有一條小路鉆進樹間。蒼白的翅膀在樹林深處飄動。此刻我正在樹根上踉蹌而行，禁不止想要四肢著地，好避開低矮的枝椏。月亮從黑色樹葉的背后經過，她的手指卻停留在我發間。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林地，我從未忘記也永遠不會忘記來此處的路該怎么走。”
這本書比較通俗易懂，書中描述了伊利奧波里是如何通過他口中的銀色夢境反復造訪夢中的林地。里面的內容有不少注解，文筆精妙而富有趣味，布萊恩逐漸確定此書中隱藏著進入所謂林地的秘密。
“通過剪掉頭發致敬某位林地神靈?這是什么原理?”布萊恩撓了撓頭，心中有些蠢蠢欲動。在略微思索之后，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嘗試。
“總感覺不太靠譜的樣子。這兩本書的作者應該知道不少東西，但為什么寫得這么……”布萊恩來回踱步想了好一會，也沒能想出一個準確的詞來形容。
他能感受到有些特定知識隱藏在這些文字之中，一種神秘的，無形的力量。
漫宿、林地、夢境與道路、居屋與門關。
那些文字仍然在他耳邊回響，一種躁動在他心中蔓延，他的情緒比平常更為高昂。冥冥中似乎有某種改變。
合上書本，布萊恩仍有些心煩意亂。書中獲取的知識反而增加了他的疑問。
何為諸史?
漫宿與林地究竟是什么?
若為地點，又在何處?如何前往?
漫宿諸神是否真實存在?
若是存在，祂們為何隱于世后?
以及最重要的——
我將追尋何物?
…………
“我似乎產生了某種……企圖。究竟是何企圖?”
布萊恩雙手撐在洗漱臺邊緣看著鏡中的自己，冰冷的自來水并沒有讓他更加清醒。蒼白的月光照進盥洗室，他的眼里閃爍著詭異的，象征著知識與渴慕的光芒。
疲憊的身體催促著他趕快休息。然而，在回到床上之后，他的精神與思緒卻愈加振奮。
閉上眼睛，一連串的幻象從他腦海里閃過。那些關于歷史的記憶、并非此世的追求散發出純凈的光芒。光自遠處而來，也許是時間的遠處。
他試著睜開眼睛，但所見的畫面沒有絲毫改變。
寂靜的混沌之中只余自身大腦的嗡鳴。布萊恩的身體被一股徹骨的寒意籠罩，周圍扭曲蔓延的黑暗似乎要滲進他體內。他每踏出一步，就似乎離過去的自己更遠，一些記憶正在回歸。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參照物的世界，四周一片混沌，寂靜無聲。布萊恩逐漸迷失了方向，他的思維越來越混亂，頭腦中的理性開始黯淡，仿佛被黑暗中的某物或黑暗本身所吞噬。
漆黑如墨的粘稠霧氣中，一盞明燈緩緩亮起，令布萊恩的理性重新獲得了燃料。但那光芒飄忽不定，時而淹沒于濃重的黑暗，時而為他照亮前路。布萊恩隨即在光芒的指引下前行于混沌中，如同蛾在黑暗中尋見光。光明驅逐黑暗，路途在他腳下顯現。
“我們將銘記，直至遺忘。”
……
窗外月亮的光輝依然清冷，房間里的陰影泛起漣漪。布萊恩松開緊攥的拳頭，他的手掌與臉上都滲出汗珠。
睜開雙眼，他的眼角仍殘留著淚水。那道光是如此的圣潔，布萊恩仍能在思維中找到殘留的光輝，似乎它在很久以前便一直在那里。
“這些奇怪的夢境到底是什么?”
“混沌中的燈光……”布萊恩默默思忖著。
他的腳底突然傳來一陣疼痛。
“我去！”
“什么鬼東西?”布萊恩差點從床上跳起。
他急忙翻開被子，蜷曲雙腿，借著月光向床腳看去。床腳處，一個細長的影子游入了地面的陰影之中，發出嘶嘶的聲響。
腳底的疼痛有所緩解，布萊恩用手摸了一下，并沒有多少血液流出。傷口處有著兩條成對的細密印痕。聯想到那道細長的影子，布萊恩心中大概有了判斷。
“剛剛好像是一條蛇，看傷口的樣子并沒有毒牙的咬痕。還好，應該不是毒蛇。”他下床穿好拖鞋，用火柴重新將煤油燈點燃。
“這城里面怎么會有蛇?還跑到三樓來了。”
他又想到馬車從樹林間穿過時的情景。
“難道是那時候……”
煤油燈的光亮驅散陰影，布萊恩提著燈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床與房間周邊的各個角落。并沒有什么發現。
“可能是跑到房間外面了?”
“瞧我這運氣，睡著覺還能被蛇咬。”床底的行李箱上粘有一小片樹葉，他隨手將樹葉取下丟在一旁，走進盥洗室。
用水清洗傷口后，他仔細查看了一下腳底的傷口。傷口很淺，兩排八字形的牙痕印在他的腳底。
“根據我的經驗，這種小型無毒蛇的咬傷應該沒什么大問題。希望不會有感染。”觀察一會后，自覺沒有大礙的布萊恩走出盥洗室。
為了確保安全，他又去畫室逛了逛，仍然沒有發現那條蛇的蹤跡。放棄尋找的布萊恩從角落堆放的繪畫工具中找出一張空白的畫布，拿起一旁的剪刀將畫布剪下一條。
“這畫布是……亞麻布做的?拿來當繃帶正好。”
熟練地包扎好腳底的傷口，布萊恩回到臥室的床上。
“折騰半天，終于能好好睡覺了。”他打了個哈欠，再次將煤油燈熄滅。
這里的星空顯得既熟悉而又陌生。
微風吹拂，城里的月光透過窗戶，夢境與現實的界限逐漸模糊。帶著對未來的激情，布萊恩再次滑入了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