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喀的擦擦……”

　　稅務官卡西·門農深深吸氣，長長吐出，氣息從腹腔出發，哼唱著鄉間的歌謠。

　　右手甩著牛鞭，將自己家的兩頭往山谷的嫩草地上趕，他其實可以讓隔壁的牛倌幫忙放牛。

　　但那個混蛋總是讓自己家的牛吃得更肥，連領主的牛都沒有這么肥。

　　看到掉隊的耕牛們乖乖返回隊伍，卡西微微笑了笑，這可是精細活，他特地跟牛倌學了兩手，到時候自己退休了，自己那兩個不會數學的蠢兒子也可以學會放牛，成為一名牛倌。

　　憑這門手藝，他們也不至于餓死。

　　一樣都是給老爺干活，一樣都是有【身份】的人。

　　和村莊里的那些下等民相比，自己的家庭一直衣食無缺，而且那些賤民被嚇唬一下就乖乖就范。

　　所以他家的活也不用這么繁重，也能更早的完成。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偶爾在那些下民身上撈上一筆，改善自己的家庭，空余出更多的勞動力，以辦到更多的事情。

　　只是……什么事情都難免有點意外。

　　想到這兒，卡西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工地上的不快。

　　那個叫諾斯的野孩子壞了自己的好事，讓他壓榨木匠的手段失效了，他眼饞木匠家的鐵器很久了。

　　那個老實巴交甚至還有點傻的木匠，只要自己把他嚇唬住了。

　　不僅是鐵騎器。

　　還有山上砍木頭的權利。

　　擁有采木料權的他絕對辦到很多事情，乃至與送他的某個兒子上學。

　　將來成為一名牧師。

　　可惜失敗了。

　　卡西微微搖了搖頭，以后再找機會吧。

　　雖然他自以為比這些鄉下村民高等得多，但這并不代表他傻。

　　解決溫飽后他的，思想發生了變化，階級也與鄉民們有些分開。

　　他很明白，他依靠仍然是領主，而領主的經濟來源就是那些鄉民。

　　如果讓他敗壞了領主大人的名聲，被牧師往教會一告，他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呸！

　　一群賤民！

　　活該在工地上累死累活掙不了錢！

　　乖乖讓我壓榨不好嗎？

　　卡西忽然皺了皺眉，向后看去：“詹克……”

　　在他身后，正專心放牛的牛倌立刻抬頭，手里同樣揮著一支長長鞭子的中年男人回答：“稅務官大人，怎么了？”

　　“你家的種地稅該交！我已經給你托了很久了！”

　　“大人，我家還有兩瓶醪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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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經過幾叢灌木，兩人趕著牛，走到了幾支圓木搭成的木橋旁邊。

　　“你家的那幾顆果樹也快成熟了吧？”卡西一邊將牛群趕攏一些，一邊稍稍沉吟。

　　“是啊，圣靈給予了我們豐收，我當感恩分享，我會給您拿一些去嘗嘗的……”

　　雖然這么說著，但牛倌的表情卻不怎么好看，心中暗罵：貪得無厭的蠢貨！

　　“嗯…為了工地的事兒，我最近一直很疲憊，我家的牛也很疲憊……你養的牛很壯實，應該有力氣……”

　　“哦，您是要開荒嗎……”詹克露出疑問的神情：“這恐怕我幫不了您？”

　　開荒不僅能把人累死，還能把牛累死！領主鼓勵開荒，但是自己卻不會讓自己家的牛開荒。

　　無論是累瘦了，還是受傷了都是一大筆損失。在這個時代，很多時候牛命比人命更加金貴！

　　“沒事，你可以用其他人的，明天你準備一下……”

　　“好吧……”

　　走在后面，詹克一邊揮動長棒，將走在前面的耕牛驅成一線，趕著最前面的兩頭耕牛踏上木橋，一邊繼續說話，“……要不，巫醫家的，木匠家的，還有布匠家的……”

　　“小心！”走在前面的卡西猛地發出一聲暴喝，打斷了詹克的“思考”。

　　來不及了……

　　“嘩！”“嘩！”“嘩！”

　　……“砰！砰！砰！”“哞……”“哞……”

　　伴著一連串巨響和哀鳴，木橋突然崩塌，七八根斷裂的圓木和最前面的兩頭耕牛一起摔進了溪流。

　　木橋旁邊，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一般，卡西徒勞地升出雙手，身體前傾，呆若木雞。

　　“這橋怎么回事天天走都沒事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

　　老半天，卡西才猛地回過神來，雙眼瞪得老大，死死盯住原來的木橋，現在的空氣，飛快地吐出一連串亂七八糟的音節。

　　“還看什么！還不把我救上去！”

　　顧不得尋找路徑，攀住溪岸，卡西直接滑下兩人高的陡坡，站進齊膝的溪水，對著還站在岸邊，正自喃喃自語的卡西又是一聲暴喝。

　　半分鐘后，上半身沾滿泥土，下半身浸入溪水的卡西站到了詹克身邊。

　　“怎么樣……”詹克小心翼翼地問道。

　　“很糟糕……我家的牛受了傷……還有那幾頭領主大人的……”卡西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除了他家的牛，還有領主大人的牛。

　　深知耕牛習性的詹克，走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出，兩頭耕牛一頭傷了前腿，一頭傷了后腿，情況都很不妙。

　　“該死！我們要怎么辦……”卡西握住雙拳，六神無主。傷了他家的牛還好，但是領主家的牛也有沒來得及跑掉受傷了的。

　　“會沒事的！幫忙，扶住這里！好……準備……用力……翻！”

　　示意卡西扶住耕牛的背脊，詹克站到另外一邊，彎下腰，兩人一起抬手，用盡渾身的力氣，滿臉瞬間漲得通紅，將腿部受傷的耕牛扶了起來。

　　“還好，還能動……”

　　輕輕拍了幾下，兩頭耕牛緩緩走動，卡西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可是……”注意到耕牛緩慢的動作，抽搐的肌肉，詹克臉色鐵青：“這……這……摔下這么高的橋……摔得這么重……還能干活么……？”

　　“摔下橋？什么時候摔下橋？”卡西猛地回過頭，雙眼透出厲色：“你看到摔下橋了？分明是兩頭牛亂跑，撞翻了橋！”

　　回頭重新看了看耕牛，卡西的語氣更加嚴厲：

　　“你這個混蛋，昨天晚上究竟給牛喂了什么？莫名其妙地發瘋！還撞翻了橋！

　　等下一定要告訴牧師老爺，好好的跟你算帳！起碼要罰你一筆錢！可是我也有責任，我會幫你和牧師說好話的。”

　　一下子，卡西就將自己推脫了一干二凈。

　　如果是意外情況，那么不用說，和牛倌在一起放牛的稅務官也要遭受牽連。

　　領主大人可沒有時間聽他們的解釋，他只需要知道：牛倌和稅務官弄傷了自己的牛。

　　可是通到牧師那里，就只是牛倌的造成的意外，牧師的性格說不定還會包庇他們兩個。

　　只要受傷的牛好好養護一下，除了牛倌虧點錢，就什么事情也不會發生。

　　“你！”詹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叱喝自己的卡西，不敢相信平時自己“孝敬”有加的卡西就這么把自己給賣了。

　　“我的牛受傷了，損失最嚴重的是我！知道嗎？而且你想清楚……領主知道了，我們兩個全完蛋……”

　　卡西和他解釋了其中的關鍵，牛倌也同意了他這個說法。

　　好在現在沒有多少村民，這一切都可以悄悄的進行。

　　“那現在怎么辦……”

　　注意到詹克沒回過神來，卡西給了他一只重重的巴掌：

　　“放牛啊！蠢貨，先瞞下來，我們可以把時間托一下！就說是回來的路上弄的，我把我家的牛先趕到草地上，然后回工地上和牧師老爺說一聲。”

　　其實現在報告才是最好的，但慌了神的詹克那里還想這些。

　　卡西也松了一口氣，只要自己的牛一起受傷，自己再往工地上一轉，就像平時一樣，那么自己的嫌疑也就干凈了。

　　而牛倌的罪責就加深了。

　　“是大人，到時候你一定要幫我說話！”臉上掛著碩大的巴掌印，詹克手腳并用，爬上了溪岸。

　　“哎，無論如何，現在誰和你在一起都要被追責啊”

　　望著詹克笨拙的模樣，卡西暗暗一笑。

　　“那只好把你賣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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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驅趕兩頭受傷的耕牛，順流而下，走向視線盡頭的淺灘。

　　自己家的牛固然金貴，但是牛可以“借”呀，他不像其他家庭一樣，牛比人重要。

　　同一時間，隱蔽在灌木后面，方白帶著毛妹悄然的看著這一切。

　　兩座山谷之間，狹窄的傍坡半山小道，這是最潮濕的一段路，路面更是濕滑。

　　牛群走到拐角旁邊，布朗心神輕松了許多，腦子里混亂的念頭也消散不少。

　　嫩綠的草地就在眼前，卡西坐在牛上習慣性地吐出一口長氣，左手下意識地揪住旁邊的撲臉而來的灌木。

　　右手甩動鞭子，身體下意識的往樹枝的另一側偏，腦袋也跟著偏開……

　　抓住灌木，甩開鞭子，微側身體，偏開腦袋。

　　這是很多人走在這種小道上的下意識動作，沒有什么不對……

　　就是這突出的柔軟藤條有點不對勁。

　　今天的樹枝也格外的多，比平時突出太多了，好像一夜之間長了不少。

　　一不小心就套上了一根藤蔓，他明明躲過了呀？

　　為什么藤蔓后面還有藤蔓？

　　卡西雙眼瞬間瞪大，想要停下胯下的牛，可牛的習慣動作哪有這么容易停下？

　　而且牛受傷了，卡西越是催促牛越是痛苦，更難以停下。各種各樣的巧合……已經幫助卡西將伸出去的手更牢固的套在了藤條上。

　　“咔！”

　　還沒反應過來，一瞬間，卡西的腦袋一疼，雙眼一黑，他居然把樹枝扯斷了！

　　樹枝似乎是被卡住了，被牛帶著他的身體一拉，就反彈似的砸到了他的頭上！

　　這宛如引起了連鎖反應！路邊的樹枝和藤條像似跟他作對，一下一下的套在他身上，或者打在他臉上，很多里面還藏著尖銳的小樹枝。

　　卡西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雙手也沒辦法抓住牛脖子保持平衡。

　　左手扯出一大團灌木，手里的鞭子也下意識的扔掉了。

　　重重的摔在地上！

　　而這時，山上忽然滑落下幾塊石頭，砸入牛群中，按道理這樣的密林石頭很少從山坡滾落下來，但偏偏就這么發生了！

　　不至于對牛群造成傷害，但足夠驚擾它們！

　　“快走！！卡西！快走！”正自呆滯間，卡西耳邊忽然傳來驚恐的喊叫，和一聲聲牛群的慌亂聲：

　　“牛好像真的吃壞了！我今天很難控制它們！”

　　什么？

　　卡西猛地回過頭，本已極力收縮的瞳孔又一次瞬間變小！

　　身后，詹克不知為何也倒到了地上，十幾頭耕牛突然發瘋，沿著狹窄山道，向自己的方向飛快沖來。

　　發出劇烈，激烈的踩踏聲，卡西奮力的想要掙脫纏在受傷的藤蔓，充盈視野的，是一連串高速接近，接踵而至的躁動牛群。

　　疼痛越來越劇烈，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也越來越暗的時候，卡西腦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個念頭：我怎么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