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罷了,繁花率先抬手,將手中的瓷片扔入了這個偏僻角落的土坑之中。
仔細看去,在這個小小的土坑內,竟有著數不盡的瓷器碎片和褐紅色的血跡。
而隨著繁花的動作,她身后的那些丫鬟都紛紛將手里的瓷片扔了進去。
原來,除了這個最小的丫鬟,其余的每人丫鬟的手中,都或多或少的拿著碎瓷片,小小的,粉碎的,全部都被牢牢的抓在手心里,半點都沒露出來。而她們每個人的手心處,也或多或少的流著血跡。
輕的如這個最小的小丫鬟,只是堪堪滑破了兩三條口子,重的如這繁花,數十道傷痕,條條可見白骨。
“因為三娘子很溫柔啊,還為我擦眼淚,就像是我的阿娘一般。”說著,小丫鬟的臉上便甜甜的笑了起來,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時更是瞇成了一條縫,也因此,錯過了眾人臉上的一言難盡。
“她算哪門子的三娘子,不過是個寄養之人自封的罷了,剛剛要不是她,繁花又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而你哪里知道,這徒手拾瓷片的活計就是那……”
其中一個丫鬟忍耐不住,言語憤恨,要不是旁邊另一個丫鬟拽了一把,怕是要吼了出來。
“什么?”
小丫鬟看著這個幫她拿了碎瓷片的姐姐眨了眨眼,好似沒大聽懂。
可惜,那個丫鬟已然淚流滿面,不在開口了。她們素昧平生,能說這么多,已然是心地良善,犯了天大的忌諱了。
“凡事怎可只看表面?你才入府幾天,就敢妄下定論?軟玉,你既然喊我聲姐姐,我便給你一句忠告,離那三娘子遠一點。”
言罷,繁花竟是不再多說,扭身離去。而其他的丫鬟也隨之離開。
徒留一臉懵懂的軟玉在原地疑惑不解。
這只是丫鬟之間的一個小插曲,沒人聽到,也沒人在意,至于她們所討論之人,已然進了書房——
因為季蘇可的到來,那個本是一臉憤怒的姚相公此刻竟迅速的平息了怒氣,“你來了。”姚晏的語氣里滿是疲憊。話音剛落,便狀似脫力一般的靠在了太師椅上,重重的揉捏起了額角。
他又失控了。
見此情形,季蘇可輕顰眉頭,一臉擔憂的向前走了幾步,“姚相公可是又頭疼了?”隨著季蘇可的話語,一陣濃郁的味道傳來,好似芳香撲鼻。
姚晏掙扎的抬眼看去,只覺得這近在咫尺的季蘇可眼中,掛滿了數不盡的擔憂和深厚的尊崇。
“呼。”隨著疼痛減輕,姚晏長輸了一口氣,“都是小事罷了,不必擔心。”
小事?
季蘇可意味不明的勾起嘴角。看著眼前這好似要睡著的姚晏,她的眼簾也緩緩垂下,狀似無意般的悄然開口,“也是,和那種疼痛比起來,頭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霎時間,滿室寂靜。
姚晏那剛剛合上的眼皮猛然間睜開,只見他那張老態龍鐘的面皮上掛滿了顯而易見的恐懼,“蘇可,我下次發病,是何時?那藥,你可有備齊?”
季蘇可抬眼,看著姚晏那雙仿佛看見救命稻草般的空洞眼神,嬌媚的笑了起來,“姚相公莫急,這藥啊,自然是夠的。您忘了,我們從去年開始,便每次都取夠了一年的量啊。”
聽到季蘇可的話,姚晏那僵直的身體逐漸的放松下來,重新躺倒在了太師椅上,嘴里還止不住的念叨著。
“是了,是了,我不會有事的。”這短短片刻過去,這姚相公,就仿佛就老了十歲。
看著以往威風八面的姚相公如此不堪的模樣,季蘇可的瞳孔里透出一絲譏諷,果然啊,再強大的人,都怕死,更怕生不如死。
不過她也是真的沒想到,這姚相公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那可是整整一年的量,她當初都沒敢提這么多。
季蘇可的眼睛微微瞇起。對著自己的血脈都能下此狠手的人,又能是什么好東西呢?如若不是她現在還要依靠著他,就這種人,她真真是半點都不想接觸的。
“你今日,是怎么了?”
姚晏突兀的開口,讓季蘇可有一瞬間的怔愣,而他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季蘇可有些驚怒。
“剛剛你在宴席上的情緒,竟然有些像我,難不成我這瘋病,還會傳染不成?”
會傳染的,瘋病?
這個字眼好似刺激到了季蘇可的死穴,霎時間,她的瞳孔深處便布滿了血絲,手指狠狠的蜷縮,“姚相公你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呢。”
可惜,這話語卻是沒有絲毫可信度的。
因為她那嬌媚的嗓音此時都已然變得沙啞,怎么看,都不像是聽不懂的樣子。
姚晏是犯了瘋病不錯,可是,他不傻。
看著面露懷疑的姚相公,季蘇可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遲疑。
“說。”姚晏再次開口,已然帶了絲絲的怒氣。
聞言,季蘇可好似被嚇到了一般,躊躇了片刻,“我只是一時氣不過罷了。”說著,季蘇可哭的梨花帶雨,“今日在凈苑,柔柔她不小心將我推倒在地,然后又從我身上踩了過去,但是我不怪她。”
面對著如此傷心的季蘇可,姚晏的臉色黑了不少。
他聯想到今日宴席之上,姚落柔針對季蘇可的那番言辭,在心里更是肯定了幾分。“柔娘這孩子,真是徹底的敗了我姚府的門風。要不是留著她還有用,就應該將她驅逐出府去,看她還敢神氣什么。”
聞言,季蘇可抹抹眼淚,慌亂道,“您千萬不要,她是您嫡親的孫女,而我,只是您不沾血緣的外甥女,不值得。”
“有什么不值得的?你不僅是玉姨娘親妹妹的孩子,還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幾年,要不是因為你,我只怕早就死了。”看著知道現在還在為他著想的季蘇可,姚晏的神色更加的篤定了,“你放心,今日,我一定會為你好好懲治她的。”
季蘇可看著露出凌厲神色的姚晏,心里信了幾分,畢竟之前,在姚相公露出這番神態的時候,就沒有辦不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