霾不滿花自量食言,任誰都明白其中道理,花自量微微嘆氣。
“司業,放開他吧。”
“你瘋了?放了他要想再抓便難了!”司業尋回情欲后,說起話來生動了不少。
花自量走上前,牽起十月的手,語氣寵溺地哄著:“以后你可要抓緊我,別弄丟了。”
兩人彼此注視著,熱烈而又決絕,這恐怕是兩人最后一次望著彼此的眼神,十月明白小花要做什么,她不能阻止,只能將另一只手也挽上他的胳膊。
她換上平日里總有的淺笑,對他說:“以后我會一直牽著你,絕不松手。”
他回以淺笑,知他莫若十月,轉過頭對司業道:“你知曉再抓他很難,便也該知曉,此番你能抓住他,乃是因他信我,我不能辜負這份信任。”
司業好似明白花自量的意圖,試探道:“你的眼睛不要了?”
“他的遭遇我深有體會,我愿意助他,況且他將十月送回我手中,我自然該信守承諾。”司業乃地府神官,容不得邪祟作亂,花自量此番話其實是為霾求情。
誰料司業并未多猶豫便放開霾,花自量見此忍不住打趣:“現在的你有人情味得多。”
“多謝夸獎。”司業抱起守凈走開,他可見不得傻人做傻事。
“霾,動手吧。”
方才還怒極的霾,此刻一臉錯愕,他手中已無可威脅花自量的籌碼,況且……“我是鬼,你是人,為什么?”
花自量側頭看了眼十月,帶著笑意,昂著頭:“人生在世所有為,有所不為,信守承諾無可厚非。再者人鬼之見在世間雖存世已久,但不見得就是對的。我見過惡鬼也見過善鬼,更見過揣著一顆善心求助無門不得不作惡的鬼,我見過善人也見過惡人,更見過為一己私欲罔顧是非執意作惡的人。”
“故此,人又如何?鬼又如何?天賜我緣法要我了解這一切,我修行道法,并不為除鬼,而是為消弭人鬼之見。愿我一生傾我所能,人鬼不論,助幼扶弱,無愧于道。”
傾我所能,人鬼不論,助幼扶弱,無愧于道。
此言引得司業注目,令霾心中掀起驚濤,而花自量只是與十月相視而笑。
霾幾欲張口,千言萬語難言語,只有一句“多謝”聊表心意。
花自量抓起霾的手,覆上他的雙眼,暖暖道:“帶著這雙眼睛,去找你心心念念的姑娘。”
十月緊緊地拉著花自量的手,心中難掩地擔憂,花自量同樣緊緊回握。
未等霾動手,不知何處躥出一個黑影,只一掌擊中霾的心口,得手后即刻消失,速度之快連司業也未能看清其身形。
只見霾轟然倒地,體內氣息四溢,花自量沖上前,他的瞳孔輕微轉動,嘴里喃喃念著:“她……鼻尖……有一顆……痣……”
“是破魂掌。”
花自量眼睜睜地看著霾在眼前化作飛煙,魂飛魄散……
“出來!你出來啊!你到底是誰!”他對著空蕩蕩的宮殿怒吼,為什么,霾什么也沒做錯,他只是想要見心念之人,為什么要對他下殺手,到底是誰心狠手辣至此,“你沖我來!傷及無辜算什么本事!沖我來啊!”
十月將小花抱入懷中,無比心疼,他將霾的死歸咎于己,她不能勸,只能靜靜地陪著他,不論發生何事,她一直都在。
花自量伏在十月懷中忍不住抽泣,“他到底要害多少人才肯罷休……”十月輕撫著他的背無聲流淚。
司業轉開頭,難掩酸澀,抱著守凈的懷抱收緊,守凈重傷難治,對外界一切毫無感知,如活死人一般,待凝魄丹藥效一過,便會魂飛魄散,他暗暗決定,無論付出什么他都要將守凈治好。
換做從前,守凈即使魂飛魄散,司業不過一陣惋惜,誦經三日,為其超度安息,但如今他對守凈有愧疚有憐惜,對守凈的愛意心知肚明,生出幾分強求,再無法淡然處之。
他將守凈帶回煙雨樓療傷,花自量與十月守在門外,兩人執手沉默,霾的死于花自量而言如一根刺扎在心上,無法釋懷。
兩人身邊蹲著靈犬,靈犬忽然興奮地撲在門上,十月忽然雙腿一軟,辛虧花自量及時扶住,兩人對視一眼,即刻推開房門。
靈犬一躍,臥在守凈腳邊。
司業正取出守凈心口的寒冰,傷口逐漸愈合,司業的神力源源不斷地送入守凈體內。
守凈的臉上逐漸恢復血色,氣息逐漸充盈,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腳邊握著一只靈犬,悠哉地晃動著尾巴,她瞧著歡喜,掌心溫熱,她順著手掌向上,司業緊擰著眉頭,她不由地氣惱,伸手撫平他眉間褶皺。
司業為之一愣,收回手問道:“可覺著好些?”
她試著調動周身神力,已恢復七八成,傷口也已愈合。她看出三人眼中的關切,有些恍如隔世,不禁嗤笑道:“要殺我的是你,如今又何必耗費神力救我?”
耗費神力那是原來不傷不損的司業,而如今的司業,耗費的怕是半條性命。可他卻一言不發,半點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
十月看不過眼,上前一步對守凈道:“司業如今已非不傷不損之身,他渡給你的神力,相當于他半生修為,你可知?”
守凈為之驚。
十月再道:“要殺你的也不是司業。”
司業與守凈皆為之驚。
十月捏起從守凈體內取出的寒冰,對二人解釋:“這支寒冰刃上的氣息與慧兒相似,我與慧兒打斗過絕不會認錯,慧兒與我皆是鬼靈,我猜要殺你之人,應該是渡慧兒神力之人。而那人修習的應當是水系術法,且知曉司業五行兼修,趁此鉆了空子。”
慧兒、鬼靈、神官、水系、滅仇……
“是無魘!”司業與守凈異口同聲。
“那日我同司業……”守凈瞧了眼司業欲言又止,“鬧了矛盾,無魘找上我,說要借我滅仇劍,助我報仇雪恨。”
語畢,她看向十月說道:“他想殺你,他是為你而來。”
可無魘一個堂堂地府神官,與十月有何過節,竟不惜動用滅仇劍?
“你們說的無魘,可是眼角長著一顆淚痣?”花自量突然開口。
守凈點頭,三人均看著花自量。
“他應該是沖我來的。”他自嘲地冷哼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力感。
當著三人的面,他將夢境中與無魘相遇之事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
一時間四人皆是無話,畢竟無人知曉無魘到底有何圖謀,不過終歸知曉幕后之人身份,便有所可防,待守凈與司業稍加恢復,再找無魘討要說法不遲。
花自量與十月識趣離開,將屋子留給司業與守凈二人,靈犬卻不甚懂事,賴在守凈身邊不肯走,惹得司業大手一揮,將其送回老家,才算清凈。
兩人在房中,一個躺著望著屋頂出神,一個坐著仿佛入定,屋內靜得嚇人。
最終還是守凈受不住率先開口:“為何自廢功法?”
“無魘請澤夢姬奏攝夢曲引十月與花自量入夢,我若要入夢救人,必懂曲意,只能廢掉功法。”
守凈恍然大悟道:“你為救他們倆愿自廢功法,乃因憐憫眾生,而他們是眾生之一,如今你救我耗半生修為,因我也是眾生之一。說起來,我得感謝你憐憫之情。”
“不是的。”司業脫口道,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支支吾吾地同守凈解釋,“從前我不懂七情六欲,不知曉你的……心意,我……深知對你有愧……救你并不是……憐憫……”
“我明白,你想說你對我是愧疚之情。”守凈莞爾,她何曾見過司業這般無措的模樣,只覺得有趣至極。
“這……也不盡然……我對你不僅有愧,還有……”
“還有什么?”
守凈對他的感情,他從前不知便不覺得如何,但如今知曉,總想著該好生對待,卻又不知該如何對待,他只知他對守凈不僅是愧疚那般簡單,只是更深的情緒,卻有些難以捉摸。
“難不成你對我有情?”守凈直勾勾地盯著司業,瞧著他雙耳逐漸通紅。
司業聞言急急道:“非也非也。”
她佯裝失落嘆道:“那便是無情咯。”
“非也非也。”他可謂是空長了一張嘴,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守凈忽地大笑,捂著肚子笑彎了腰。
司業因她的笑而更覺窘迫。
這一笑使原先蒼白的臉色漲紅,眉眼含笑嬌媚,唇畔微揚多情,這一刻司業竟對嫵媚二字有了具象。不禁再嘆,不傷不損半點不及七情六欲。
“想什么呢?”她的眼睛氳著水氣,瞳孔里清澈如溪水,卻又含千言萬語。
司業與之對視,不由地移開視線,拿不出半點氣勢,如今才理解守凈為何能修煉出在無形中攝人心魂的攝魂術。
“司業,你現在就像一只剛破殼的小雞,可愛至極。”
“你……放肆……”放肆二字軟弱無力,震懾效果一般。
她又笑,忽而想起她與司業從未像這般愉悅地交談過,便有些百感交集,于是正色對司業道:“我喜歡你,司業,你不必給我回應,我也答應你不再做規矩之外的事,今后我會好生修行。”
這哪還是喜怒無常任性妄為的守凈呢?
“你好像變了。”
“我死過一次。”她垂著眼簾,又抬眼認真地看著他,“上一條命我用在自以為是地喜歡你,這一條命是你給的,我便用你喜歡的方式喜歡你。”
喜歡他?他以為守凈會恨他,竟然依舊喜歡嗎?
“可我……”他尚且猶豫。
“不必,來日方長。”她說這話時言語中帶著幾分灑脫,幾分驕傲,幾分神官氣度。
除卻小女子的扭捏,她與司業才算并肩,嘴上雖說著來日方長,可她心中卻盤算著,司業身邊的女子也就兩人,十月與花自量已成眷屬,她和司業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司業恐怕心里覺著松一口氣,她不急,且讓他逍遙幾日,念及此她不自覺地挺起胸膛,諒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