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喝過交杯酒，喜娘就退下去了。蘭香吩咐小丫鬟打來了熱水，分別服侍兩人盥洗完，才退出屋子，并闔上了房門。

　　屋里只留下了他們兩個人。柳驚鴻有些惶惑，更多的是不適。男女七歲不同席，除了貼身丫鬟，他還沒和哪個女子親密接觸過。即使是文表妹，平日見面的機會也不多，更別說同居一室，他現在身上只穿著中衣，半躺在床上。

　　他躊躇著，正要開口，扣兒已經搶先一步說話了：“今晚我睡哪兒？這屋里有沒有多余的床？”

　　柳驚鴻皺眉凝視了她一會兒，才了解了她的意思，微微抬手，指了指碧紗櫥。

　　扣兒走過去，果然那兒擺了一張小床，應該是上夜聽喚的丫鬟睡的，方便夜間照顧主子。這種夜里陪侍的丫鬟以后基本就是通房。

　　那王媒婆還說柳驚鴻身邊沒有通房丫頭，騙鬼呢！

　　柳驚鴻看見扣兒走回他身旁，從床邊的紫檀暗八仙立柜里，拿了床簇新的大紅喜被，連同鴛鴦枕一起，就要往碧紗櫥去。

　　因為他一直昏睡不醒，人不好挪動，布置新房時喜床上只掛了大紅帳子，并沒有換鋪蓋。

　　他看著那紅得刺眼的合歡被，遲疑了一會兒，到底沒有出言阻止她。

　　折騰了一個白天加半個晚上，扣兒其實已經困得不行。倒在那張小床上，身上蓋著松柔暖和的錦緞被子，頭下枕著鴛鴦戲水的大紅枕，鼻尖聞到一股甜絲絲的香味。她舒適而滿足地嘆口氣：“這才TM是人過的日子啊！”

　　她眼困神疲，幾乎是頭一挨著枕頭，就睡了過去。倒沒有注意，那對大紅蠟燭燃了一夜，柳驚鴻在隔壁的床上也輾轉反側了一夜。

　　扣兒醒過來，已是第二天早上。自從穿越到古代，她還沒睡得如此香甜過，幾乎沉溺在這溫柔鄉里。

　　蘭香領了兩個才留了頭的小丫鬟進來。柳驚鴻身子不好，怕吵，近身侍候的人不多。除了她們三個，還有一個大丫鬟菊香，前幾日她娘生病，告假回家去了。

　　蘭香看見扣兒睡在碧紗櫥的小床上，很有些吃驚。這是下人的地方，在主子眼里乃腌臜之地，通常是不屑進去的，更別說睡覺。這位新奶奶真是不講究。不過聯想到她的出身，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貧家女，又沒人教，這些規矩和忌諱怕是不懂。

　　少爺沒有提醒她，可見不愿和她同床共枕。眼下的情形，兩人雖不能圓房，但既然是新婚夫妻，還是可以睡一張床，也方便半夜起來給少爺侍候茶水什么的。這奶奶太不會照顧人了，兀自一個人睡得香。難怪少爺臉皮發青，眼睛浮腫，一看昨晚就沒睡好。

　　蘭香腹誹半天，對扣兒就沒個好臉色，也沒有了昨日的恭敬和小心翼翼。在她眼里誰都沒有少爺重要。

　　她親自侍候少爺洗漱，柳驚鴻仍舊下不得床，只是凈個面，梳個頭，連衣裳都沒敢換，就怕少爺著涼。

　　睡了一個好覺，扣兒精神煥發。她隨著那個叫彩鳳的小丫鬟，進了設在柳驚鴻床后的凈房。另一個叫青鸞的小丫鬟，已經在面盆里打好了熱水。她捧上漱盂，又拿過馬尾骨柄簡易牙刷，要服侍扣兒刷牙。扣兒忙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你們出去吧。”

　　兩個小丫鬟滿臉詫異，可還是矮身施禮退了下去。扣兒執著那柄牙刷左看右看，滿是好奇。她在牛背村用楊柳枝刷了一個多月的牙，還以為古代沒牙刷呢，正想自己發明一個，哪想到人家已經有了，只是窮人家用不起。

　　她用牙刷蘸了些中草藥制成的牙粉刷了牙，又用松軟的巾帕洗了臉，然后出來坐到了床旁的梳妝臺前。雙鸞菱花銅鏡里映出個小姑娘，現在總算是看清五官了，完美得毫無瑕疵的一張臉，她自己都百看不厭。

　　有個十五六歲的丫鬟在那兒候著。她叫秋荷，原是太太屋里的三等丫鬟，因為梳得一手好頭，這才撥到了清暉園，專門給少奶奶梳頭。

　　秋荷給新奶奶請過安后，也不多話，先用那柄黃楊木拱形梳，把她的頭發通了一遍，再用琉璃月牙梳，梳理兩邊及發尾，最后才給她綰了一個朝天髻。沒有像昨天一樣戴沉甸甸的鳳冠頭面，只在發髻兩邊各簪了一支掐金絲鏤空鳳釵，既顯貴氣，又不失靈動。

　　扣兒換了一件輕便些的衣裳，褪了昨日的濃妝，淡掃蛾眉，依舊美得令人迷醉。她不由看著鏡子里那張傾國傾城的臉發起呆來。

　　“少奶奶，該去給老太太和老爺太太請安了。”蘭香出聲提醒道，嘴角有掩飾不住的輕蔑。

　　是啊，丑媳婦總要見公婆的，何況，她一點也不丑。扣兒定了定神，沖她展顏一笑，說：“好啊，你在前面帶路。柳府這么大，我怕迷路。”

　　蘭香面上露出為難之色：“奴婢一向在少爺跟前侍候，少爺身邊一時一刻都離不了人，讓彩鳳她們……”

　　“行了，我知道了。”扣兒打斷她的話，從六方繡墩上起來，幾步走到柳驚鴻的床前，低著頭，小聲說：“既然昨晚揭了蓋頭，喝了交杯酒，你就是我的相公，哪有新媳婦頭天見公婆，相公不陪著的道理？你也知道，我初來乍到，連路都找不到，不如叫人抬了轎子來，我們一塊兒去前面拜見公婆？”

　　“不行！”蘭香急忙阻止道，“少爺剛剛醒過來，身子還虛得很，不能出門吹風！”

　　扣兒也不睬她，只一瞬不瞬地盯著柳驚鴻。

　　昨晚的儀式太匆忙，他又一直躺在黝黯的拔步床里面，她揭了蓋頭，也沒看清他長什么模樣。這會兒倒是露出了真容：

　　床上的男子大約十七八歲，漆黑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身后，只著雪白的中衣，而他的面色，也如衣裳一樣蒼白。五官生得著實不錯，眉淡目秀，如玉雕般精致。就是太瘦了，兩頰凹陷下去，身上也是骨頭嶙峋。

　　這樣白凈纖弱的男子，舉手投足都透出一種病態的美，讓每個看見他的人，無論男女都會從心里生出惋惜和憐愛。

　　成親之前，扣兒從姑姑竇璇璣那兒，了解了不少這個未來相公的信息。柳家少爺名鯤，字驚鴻，今年十八歲。打從娘胎出來就身弱多病，大概是先天不足，后天又沒有養好。柳云浦娶了六房妻妾，才得了這一根獨苗苗，自然看得跟眼睛珠子似的。

　　這柳驚鴻自己也爭氣，不但相貌生得好，才學也驚人，十五歲就考過了童試成了秀才。可惜后來染了風寒，引發舊疾，一直在家養病，沒有再去參加科考。不久，柳老太太的娘家文家就上門退了親。

　　可憐見的，小小少年郎，遭遇學業情場雙重打擊，從此身體每況愈下，每日喝的藥比吃的飯還多。長期的病痛折磨，讓他外表憔悴瘦損，心情也越發悒郁不樂。

　　也許，扣兒會同情這位可憐的柳少爺，但很難愛上他——這實在太不符合她對異性的審美了。

　　當然，她也不指望這位早已心有所屬的少年，會因為她傾國傾城的美貌，就對她一見鐘情，愛得死心塌地。

　　女人如果擁有美貌便無往不利，楊貴妃也不會吊死在馬嵬坡了。

　　但有時候，還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比如現在！

　　她眼睛本來就生得美，再這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一雙燦亮水眸，盈盈欲語，讓柳驚鴻遽然失了魂魄。他不由自主點點頭，對蘭香說：“叫人抬一頂軟轎過來，送我和少奶奶去上房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