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兩天,無人敢接近阿季,但她帳篷外的防守卻一日比一日嚴,以至于唐凡豐完全找不到縫可以鉆。
劉克津見過了這么長時間,那些觸碰過阿季的人都安然無恙,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死去,于是對阿季的忌憚便小了許多。隨著軍中對“阿季是妖”“鏟除妖魔”“為將軍報仇”“為民除害”的風聲越來越高,他不得不平軍怒,就出了個焚燒妖女的下策。
他們這個民族歷來信火,認為它既能帶來溫暖,也能帶來光,任何不干凈的東西只要碰到它,都會被燒得無影無蹤。
要把阿季活焚的消息傳到唐凡豐的耳里,他再也坐不下去,披上一件外衣就往劉克津的帳闖去,其實見到了他——現(xiàn)在軍中的最高掌權者,唐凡豐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才能將阿季救出來,只是本能地去找。
令是劉克津下的,能收回的也只有他。
可誰知,他剛開口,劉克津就以他被妖女蠱惑的借口軟禁起來。
唐凡豐被困在一帳之內,只要走出一步,就會被人攔回來。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恨過自己不懂武,什么筆墨書畫京師第一,什么驚才鴻鴻,什么千年一見大才子,都是些無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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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季被綁在了木桿上。
從軍帳中移到室外,光線陡然變強,讓她瞇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天很陰,但很高,風很冷,卻沒有幾天前的強勁。
從冬季積起來的雪,在一點點凍開,在室外,她好像還可以聽到雪融的聲音,一滴一滴的水,像拍到了心底,透骨地涼。
她的腳底都是劈好的木材,磊得老高,周邊也放滿了細木枝椏。
阿季低緩呼出一口一口的濁氣,白霧就一團團細細密密從她嘴里跑出,在空氣中散開來。
就要死了嗎?
可是……她還不知道林奕怎么樣了,是生,還是死。他也還沒有兌現(xiàn)諾言,帶她去京師最佳的城臺看千里煙火。
明明在一起沒多久,連一頓有肉有菜的飯都沒有一起好好吃,就要天人相隔了嗎?
阿季還想起了那些再也回不來的親友。隕石撞擊的那一刻,只是一瞬,她就失去了所有關于達達星球的人。現(xiàn)在,只怕她就要忘了有關達達家族的所有記憶。或許,她的躲離只是一次茍且偷生,不為天容,所以無論她怎么努力地去活,卻總有人要她去死。
爹爹,阿娘,還有三位姐姐,阿季對不起你們,我很堅持了,一直很堅持地想要活下去,但或許這就是命吧。
還有林奕。
阿季后腦勺靠著木桿,眼睛往蒼穹看去,眸里波瀾壯闊。
他是她在這個世界的一抹溫暖,是她茍且偷生的一個偷歡,都是偷來的,偷的終究不是自己的,終究要還。只是一想到要還給那丞相的千金,她心里就有點點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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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凡豐坐臥不安時,突然聽見帳外出了點響動,他剛抬起步準備去看看,門簾就從外面掀了開來,一陣風就順著吹了進來,“林兄!?”
焚燒場里里外外圍了幾層護衛(wèi),唐凡豐在最外層被攔了下來。在他與護衛(wèi)僵持之時,一個包裹嚴實的黑影忽地飛竄而出,飛快地勒頸,后擊。沒一會兒,幾個護衛(wèi)就無聲倒了下來。那人正是林奕,他看向唐凡豐,點了點頭。
唐凡豐一路往里走。
他與林奕的配合是自小就有的,不用演練,他一勾走護衛(wèi)的注意,林奕就趁機出擊,配合得天衣無縫。
到了焚燒場近處,林奕早隱在了暗處,盯著遠處一抹小小的被捆綁在木桿上的阿季,那畫面刺痛著他的眼球,他的手驀地握成拳,心里頓時揪起,五味陳雜。不過幾日光景,她怎么就被折磨成了這樣。
唐凡豐看著遠遠的阿季,心同樣一扼,強詞拿出軍師的身份來壓,護衛(wèi)見辯不過,此處的護衛(wèi)長又曾受過唐凡豐提拔之恩,于是退了一步說,可以進去,但只能近處看,不能交談。
護衛(wèi)一退開,唐凡豐立馬往前,直沖阿季的方向去。
阿季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自己,心里起伏得厲害,呼吸雖微弱,卻漸漸不穩(wěn),各種話都壓在心口,想告訴他林奕還活著,也想問他是否有林奕的消息。她的手掙了一下,但繩索綁得緊,一掙扎,就磕到肌膚上紅紅的印子,只剩下疼。
唐凡豐走近,眼色沉痛,顫抖地喚了聲“阿季”,他不管護衛(wèi)的要求,直接走近,握住了她的手,勁還不敢太大,怕壓著傷口。
林奕說,只要借機握上阿季的手,她就會全明白。
周圍的守衛(wèi)看到林奕此舉,不知該攔還是裝作看不見,于是遞了個眼神給隊長。隊長見眼前場景實在悲戚,饒是他從軍這些年,也沒有見過哪一個女子被傷成這般,想來他們守衛(wèi)就在近處,唐凡豐和阿季聊什么也都聽得清,讓他們說會兒,也無甚要緊,所以就對遞眼神的那人微微搖了搖頭。
林奕看到唐凡豐成功握住阿季的手,眸光漾漾。
阿季,你一定知道了,我現(xiàn)在就在你身旁,是我不好,弄了這么久才趕來,讓你被那伙陰賊弄成此般!不要怕,我今晚一定會救你出來!
林奕躲在暗處不能動,但他看到焚燒場那奄奄一息的人,多么想沖上去,將她整個抱進懷里,呵護起來,問她,那些傷口,有多疼。
“阿季,”唐凡豐的聲音微抖,吐出的白氣在他倆之間升開,散開,“怎么就弄成了這樣?”
阿季看向唐凡豐握住自己的地方,可奇怪的是,她竟然什么也探不到。上一次類似的情況還是在好幾個月前,那個時候,她中了軟骨粉,跟隨林奕外出巡視,險險從馬上跌下來,當時接到她的士卒也觸到了她的手,可她同樣什么都讀不出來。
看來,這讀心只有在人身良好的狀況下可用,一旦生息微垂,便使不上靈力去讀心。
“軍師,時間到了,”護隊長往前,緩聲勸道,“您這樣,我們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唐凡豐聽了,慢慢松開阿季的手,阿季見他欲離去,聲音弱如蚊,“軍師別忘了曾經(jīng)答應阿季的,高丘夾道,危險重重,一定要幫我找到已故家人的尸骨。”
唐凡豐看向阿季,阿季也看著他。
唐凡豐知道,她說的是林奕。最近“已故”的人之中,也就一個林奕而已。
可是傻丫頭,都這樣了,你還念著他,他其實沒死啊。那日何伸巡回,剛好碰見了那場混戰(zhàn),此時的他,就在近處啊。
阿季盯著唐凡豐,眼里帶著幾分執(zhí)著,不確定他能不能聽懂自己的話里話,但周圍的人不清敵友,她又不能明說,只能著急地看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