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大晴,阿季聽別人說,再過十幾天,冬天最煎熬的日子就要過去了。
她第一次穿鎧甲,穿好了就來回擺手走了幾步,鎧甲有點重,也稍微偏大,掛在她身上,總有種空空的、不協調的感覺。
林奕撩開帳簾走進,打量了一眼,說:“最小號的?”
阿季回頭,眼里帶笑,嘴角上翹,“說是最小的,”她拍了拍腹部的甲,感慨地笑著說,“沒想到軍中的人都這般高大,我往里面塞了兩件襖都沒塞滿!”
“待來日入關……”本將可以命人為你造一身合身的。
“怎么了?”阿季看林奕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奇問道,“什么時候可以入關呢?”
“大概來年春天就可回程了。”
過完這一年,他便需要回京面圣,呈這幾年鎮守邊疆的細況,皇帝若喜,或許與以往一樣賞些金銀邸宅,不過于他而言,倒不如賞他些好馬好刀,呈報完后,大概又要開始帶兵征遠,不知道下一次,是塞北,還是其他的不毛之地。
他終歸是注定一生奔波,從南到北,天涯追海角,戰甲才是他的歸宿。
阿季不同,她畢竟不屬于沙場,又何需一身合身的鎧甲?只怕,相夫教子、細水流長才是她所需的。
阿季去馬棚挑馬的時候,林奕特地吩咐找一匹溫順的,于是飼馬員小胡為她找的是那匹當初她曾坐過的一匹,她曾坐過這匹馬試圖逃跑,還在馬脖子上用發簪扎了個孔,現在孔結了痂,黑黑的疤,并不明顯。
阿季摸上她弄的傷,為馬順著毛,沒想到能再次與這匹馬碰見,就像輪回一樣。上次她還想著如何逃出這里,如何保命,這次她心境平和,不再怕什么。
因為就算出了什么事,總還有人幫她頂著。
阿季牽著馬出來的時候,發現唐凡豐就在門外等著,此外還有何伸。
唐凡豐一見到阿季走出來,不等她到跟前,先迎了上去,幫她牽住韁繩,“騎馬不比走路,地形又比較復雜,路途顛簸,要小心!”
“好,多謝唐軍師關心!”
“哎!你在這等了這么久就等的‘他’啊!”何伸嘴里叼著根不知從哪里拔來的野草,背著手,一步一步慢悠悠走過來,“小爺還以為是什么驚世奇將呢!”
阿季牽著馬,道別了兩位。
何伸盯著越走越遠的一馬一人的背影,用下巴示意問:“那是在將軍身邊照顧的人吧!誰啊?你倆怎的都對‘他’這么好?外出巡查帶‘他’就算了,怎的你還親自來送?”
何伸見唐凡豐不像要回答的樣子,反而走開了,于是一腳一步跟上說,“哎!你怎的跟‘他’認識的?還成了這么要好的朋友,”何伸隨腳踢了幾塊小石子,“說起來將軍還是我妹夫呢!要不是‘他’是個男的,我可要替我姣姣急!啊,竟然外出巡查都帶上了!又不是像前段時間那樣臥床不能起,要個人隨身照顧!”
唐凡豐的步子停了一停,不過馬上又繼續走上,“倒希望他記得他還是你妹夫。”
“什么?”何伸疾步跑上唐凡豐,“什么意思?嗐,就討厭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一板一眼的!無趣——啊——無趣!”
“哎!話說那齊小姐一送入關內就音訊全無了,唐兄可擔心她?”
“唐兄覺得她怎樣?我看那齊小姐不能扛不能動的,身體還弱得很,動不動就暈……啊呀!也不曉得是哪點好,竟然讓你家人上門提親!”
“想必這次回京就能喝上你倆的喜酒了吧?小爺我要喝上它個三天三夜,哈哈哈哈!”
“我不會娶她。”
“什么?你不娶齊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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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林奕一同出來的有八九個人,阿季是其中之一,她騎馬不熟練,只能落在最后勉強跟上,雖然跟得費力,但看到塞外的風景,心里依舊滿足。
她沒想到,只是隨口一說想看看軍營外面是如何的,林奕就真的帶著她出來了。
其實林奕至始至終都在放慢速度,連跟隨的其他士卒都感受到了今日的速度似乎太慢,但想到將軍剛大病初愈,興許是因為這,不宜太過用力。
到了下一個巡視點,林奕“吁”的一聲,拉緊韁繩,馬前蹄高揚,嘶嘯一聲,停了下來,隨后到的士卒也一一停了下來,下了馬。
阿季隨之也到了,馬停下來的時候,略顯顛簸,她突然覺得被眩得頭暈,以為是馬的緣故,左右搖晃了頭兩下,方才好一點。
不過說到頭暈,不知為何,她最近總是時不時頭就或暈或痛起來,不知是不是中了風寒的緣故,因為鬧得并不是很厲害,所以她也不在意,但剛剛那一會兒的眩暈感好似要把她整個吞沒在黑暗里一樣。
阿季脫離馬鐙,正準備翻身下馬,突然天地旋轉,眼前出現重影,腦袋里像灌滿了鐵一樣,重得厲害,她全身無力,眼前一黑,就直接從馬背上跌了下來,好在距離她近的一個人早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所以發現她要跌下來,直接接住了她。
阿季為了穩住自己,下意識伸手去抓,便抓到了對方的手。
頭重得十分厲害。
不對,為什么沒有讀出對方的心?
阿季腦袋暈暈沉沉,沒讀出對方的心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又馬上被難受的暈痛感壓下去。
“怎么回事?”
阿季的視線里,高闊蔚藍的天空下,林奕臉色擔憂,正大步走來。她松開了士卒的手,借著對方的力站穩,“剛剛下馬的時候不小心跌下來了。”
林奕見阿季的臉色十分不好,又問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頭有點暈,可能是被風吹的,”阿季看了周圍一圈的人,又道,“多謝將軍關心,阿季沒事。”
整天下來,阿季的頭都是暈的,為了不拖累大家,只能強裝一切尚好,有時候眩暈得實在厲害,便喝一下熱水緩解。
待她難受得實在有些堅持不下去了,終于策馬回到了軍營。她一下馬,就什么都不管不顧只往軍帳走,強撐著想回軟塌上躺著,緩一緩,就連林奕叫她都沒有聽見。
林奕見阿季走得急的背影,擔憂地皺緊眉頭,跟了上去。
阿季粗喘著氣,剛撩開帳簾,走進去沒幾步,眼睛一閉,整個人就沉重地往地上摔去,堅硬的鎧甲與地面撞擊,發出尖銳的響聲。
林奕還未進來就聽到了動靜,腳步趕緊加快,一進入,就看到栽倒在地的阿季,不省人事。
“阿季?阿季?”林奕邊叫喚邊走上前,阿季紋絲不動。
林奕走到她身邊,伸手想將她抱起,可手剛觸到她腰際的鎧甲,竟生生覺得像進入細碎冰渣里,一碰,冷到極致。林奕連忙縮回了手,深呼了一口氣,吐出一方霧氣,他看了眼阿季的臉,白得厲害。林奕又試探地伸出手,越靠近阿季冷感便越強烈,他看向火盆的方向,炭火燃得正旺,帳內暖烘烘的。
帳外傳來窸窸窣窣走動的腳步,“將軍,可是發生了什么?”
外面的的人是剛剛在附近聽見了帳中的動靜過來的。
林奕感到帳簾即將要被掀起,他迅速拔下刀,沉著丹田,往后橫空一劃,刀刃落到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外面的人只覺手一痛,便松了開,那掀開一角的簾又落了下來。
“出去!”
外面的人心悸了一下,答了聲“是”,便踩著步子走了。
軍醫來的時候,他剛走進,就聽見林奕說:“把帳簾拉上。”于是,軍醫轉過身將帳簾拉實,軍醫突然覺得有點冷,他看向火盆,里面沒有一點兒火氣,窗還開著小縫隙,風拍打得幕布晃來晃去,“將軍,怎么不點火?這也太冷了,這么低的溫度,只怕對人的身體危害極大,馬虎不得。”
林奕回答說:“剛巡視回來,還來不及搗鼓這些。”
“原來是這樣啊。”軍醫的鼻子開始變紅,他摩搓著兩掌來到軟榻前。
阿季被厚厚的幾床被子重重包裹著,嘴唇開裂,臉色難看得緊。
軍醫拿過她的手腕,剛觸上,就打了個噴嚏,他抽了下鼻涕,才把起脈,一會兒,他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隨著他臉色的變化,林奕的心也提起了些許,緊張地看了眼阿季,又看向軍醫。
軍醫放下阿季的手,又翻開她的眼皮,眼皮里通紅,血絲遍布。
“她這是怎么了?”林奕見軍醫收回了手,問道,“是風寒所致,還是中了什么毒?”
軍醫:“是中了軟骨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