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黃昏時分的公交站臺。
公交車久等不至,站臺上候車的人都焦躁起來。
有的人拿出手機叫網約車,有的人騎行共享單車,不一會兒,原本擁擠的站臺只剩下了一對母女。
母親約莫四十來歲,女兒約莫十三四歲。
“媽媽,這個站為什么叫‘公主墳’呀?”少女指著站牌,好奇地問道。
臉色有些疲憊的母親,是一個模樣知性的年輕女子。她提著的手提包里露出一本寫著“教參”字樣的厚書,實錘是一名中學教師。
女子捋了捋耳邊的亂發,想了想說道:“囿都有四千年建城歷史,曾是十八個王朝的首都,周邊兩公里地域在六百多年前曾經是皇家的陵園。這附近曾是埋葬公主的地方,民間便稱之為公主墳。一個地名一旦被傳開,約定俗成,后世要改就難了,所以歷朝歷代都叫這個名字。萌萌,明白了嗎?”
少女眨了眨眼睛,依然覺得有些難以理解。公主怎么會埋葬在這樣的破地方?
母親便不再管她,拿出手機查公交車還有幾個站點。
少女覺得無聊,蹦蹦跳跳四處看。
這時,她忽然看到站牌后面的灌木叢邊,正蹲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少年背對著她,嘴里嘰嘰咕咕,不知在念些什么。
少女睜大眼睛,走近了兩步,便聽到少年在說:
“趙兄啊,確實對不住了。你們家族雖曾經貴為皇族,但皇陵早被推平了幾百年,現在也沒法確定地址究竟在哪。
“我多方打聽,唯有公主墳,是當年埋葬令妹的陵園,地名都沒變。或許,靠著姻親的血緣,可以聯系上令妹。試試吧!”
少女瞪大了眼睛,就看見少年腳下的影子里,一個身著古裝的青年男子從中鉆了出來。
他劍眉星目,隆準高鼻,剪裁精致的鬢發,從俊俏的臉龐垂下。
男子身形雖單薄,卻舉手投足有一股逼人的貴氣。
少女嚇得腿軟,眼睛里卻閃耀著亮亮的東西,嘴里喃喃道:“他……真的是一個王子……真的……”
青年男子面容憔悴,腳步虛浮,向著前方走去。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他嘴里朝著歌謠,步履從容。
他的前方,本是一片麥地,可是他邁出三步后,一個七彩的牌樓不知何時從地底升起來,正矗立在他正前方。
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公主,模樣與男子有三份相似,正在牌樓下眼淚汪汪看著她。
“哥哥!”聲音戚戚。
“妹妹!”情真意切。
男子大步行去,兄妹倆相擁而泣。
青年男子回過頭來,朝少年拱了拱手:“謝謝陳兄一路護送,我找到我的妹妹了?!?p> 少年頷首致意,揮手作別:“趙兄,一路走好?!?p> 皇族兄妹與牌樓一起消失在沉沉霧靄中。
少年立馬跳起來,嘴里嘟囔著:“時間好緊!今晚還得趕去幾個地方送魂。”
然后他看也沒看身后的少女一眼,就騎著共享單車走遠了。
那位母親終于發現了女兒的異常,她沖過來,驚惶失措叫道:“萌萌,你怎么了?你別嚇媽媽……”
雙腿嚇得軟倒在地的少女,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媽媽,我終于相信這里為什么叫公主墳了。”
……
深夜,選馬橋。
剛下班的地產策劃師李軍從寫字樓里走出來,他瞇著眼睛看了看天空,緊了緊身上的外套。
“見鬼了,才十月份,怎么陰風陣陣?好冷?!崩钴姷?。
走在他身后的,是同一個部門的女孩周歡。
周歡是一個活潑的女孩,平時最喜歡調戲嚇唬同事,遂接口道:“你才知道呀?選馬橋,本來就是連同陰陽的地方。晚上這里刮的都是陰風,從地獄吹出來的。在這里上班,遇見鬼的概率很大喲?!?p> 李軍剛來這里上班三周,天天下班都是十二點以后,不免有些心驚,皺眉道:“騙鬼的吧?你見過?”
周歡道:“要不然這里為啥叫選馬橋呢?這里明明沒有河,名字卻叫選馬橋,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是呀,”李軍也覺得奇怪,“為啥呢?我一直以為,說的是這座立交橋呢?!?p> 周歡正想說,突然聽到風聲變大,耳邊充斥著“為什么呢”“為什么呢”的奇怪囈語。
她臉色驀然變白,扭頭看向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兩只眼睛銅鈴似地凸了出來。
李軍更夸張,他直接雙腳一顫,跪倒在地,這讓他中間凸了一塊的地中海頭頂更加亮眼。
他的身體篩糠式地抖動起來,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橫亙在原本是大街的地方,河面寬廣,約有兩百米寬。
一排又一排的白馬,正在渡河。
在李軍前方五米處,一個少年站在大河邊,手指河面,喃喃說著什么。
他的聲音不大,李軍卻聽得清清楚楚。
少年道:“好水好山看不足,馬蹄催趁月明歸。
“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死歸渺茫,還于天地。
諸位兄弟,人生如四季輪回,自然常理。生本是虛妄,死也是虛妄。
騎馬入忘川,二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請了,請了?!?p> 他的話語說完,他腳下的影子里,頭顱沉浮,一個個身著古裝的青年從影子中走出來。
他們躍上一匹匹矯健的白馬,朝著大河深處行去。
一排又一排的白馬,跨入波濤,漸行漸遠。馬與人的身影都越來越淡,漸漸沉入河心,終至不可見。
三十多個青年騎馬渡河完畢,大河的波光水影才從李軍、周歡的眼前散去。
“我的媽呀,”周歡臉色蠟黃,嘔地一口吐了出來。
她用袖口擦了擦嘴巴,嘿嘿笑道:“我這烏鴉嘴,大晚上說什么鬼呀?李軍,你別往心里去,剛才可能是哪里放的4D投影。”
李軍咬著牙站起來,鼠標手顫抖不止,終于他下定了決心,說出了那句忍了三周沒說出口的話:“明早我就辭職?!?p> 周歡大張著嘴,呆立在十字路口。
一個身著黃衣的外賣小哥,踩著剎車停在路口,腳下扔了三個煙頭,遲遲不敢向前駛去。
……
陳煬找了一間酒店的空房間,隱身住了進去,從里面鎖上門后才現出身形。
“嗬,輕松多了?!?p> 陳煬身后的影子里,本地的幽魂已基本都送出去了。
菁榕書院六百年前招收的學生,以本地精英生源為主,有皇族子弟,有官宦大族。
如今六百年時光過去,王朝更迭,曾經的皇族和權貴官宦早沒了蹤影。
陳煬影子里的幽魂,很多人的家族都消失了,沒了香火的傳承。依然有后裔血脈傳承的,只有寥寥幾家,陳煬都親自送他們去了祖墳。
其余沒有香火傳承,族滅或者家族遷移去向不明的,陳煬就送他們到選馬橋,渡過忘川,重新轉世為人。
這十天來,陳煬在囿都和周邊郊縣跑來跑去,終于將影子里大部分幽魂都送走了。
袁青林的幽魂,至今沒有蘇醒,依然在影子里沉睡。
其余的,還有丁春山、岳承、石康這三人的幽魂沒有送走。
因為他們三人并非囿都本地人,他們當年都是地方上的門閥大族。當囿都的皇族隕落湮滅在時光長河中時,地方上的門閥依然根深葉茂。
弘農丁氏,清河岳氏,范陽石氏,在今天的胄國,依然是地方上的大族,勢力龐大。
因為遠離京城囿都,六百多年前的皇朝覆滅戰爭,并沒有波及到他們。
這也是書院師生雖已死去數百年,丁春山、石康、岳承三人依然神志清醒的原因。
陳煬要送他們魂歸故里,必須奔赴三地,這是他目前暫時辦不到的。
他太弱,也沒錢,個人游歷江湖對他來說,還是太奢侈。
好在影子中幽魂大部分送走后,陳煬負擔減少,對影子的操控能力加強,剩下三魂都呆得很舒適。
他們在陰影中滋養著神魂,陷入沉眠。
陳煬準備過段時間,實力提升和攢夠錢后,再送他們回歸故里。
從書院廢園至今,陳煬一直與幽魂們呆在一起,并讓影子成為了幽魂的容器。
經歷了這些時日的歷練,不知不覺間,陳煬察覺到自己的能力也有了升級。
他的眼睛,因為吸收了右手大拇指上的金色指紋,現在右眼的瞳孔進化出了瞳紋。當他將夜力聚焦到瞳紋上時,便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陰魂靈怪。
他雙手的十根手指,右手大拇指上已經沒有了金色指紋,無法再變幻指紋。其它九個手指,依然可以變幻和釋放出指紋金線。
但隱匿氣息的漩渦指紋功能已經失效。
好在現在的他,掌握了隱身的夜影術,對隱匿氣息沒有了太迫切的需要。
他丹田內的夜力,變得更加渾厚。最近因為頻頻戰斗至力竭,鍛煉充分,現在從黑手中抽取的夜力的效率提升了十倍有余。
并且由于經脈通暢,丹田夜力漩渦的勢能強大,現在丹田的規模已擴容為一個小湖。
澎湃的夜力,在經脈間流轉,超高速,零延時,多并發,源源不絕。
夜風之刃和夜影術的施展,完全可以做到意到則力到,手腳并用,十指連發。
黑手單獨浮現的時候,黑手顏色已經變得灰白,似乎快要被榨干。
陳煬相信,等到黑手完全被汲取一空,夜力都抽到丹田中以后,自己的能力將迎來一場質變的躍升。
陳煬興奮地拽緊了拳頭。
鏡子里的他,目光銳利,輪廓俊挺,氣質如刀藏鞘中,不怒自威,未冬先寒。
啪!
浴室的水龍頭被他一把捏成了金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