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劉崇于府中碧桐院宴客,來客皆為同科進士。碧桐院內士子齊聚,三三兩兩的互相問候,也不知誰提了一句:“怎不見那位年輕的探花郎?”
“劉公子下帖請了,怎還不見來?莫不是清高孤傲不屑來此?”另一人說罷嗤笑起來。
劉崇正陪著鐘皓交談,聞得此言,轉身笑道:“許兄說笑了,清之住的遠我已派了車馬去接,想來也快到了?!?p> “既如此今日可要好好拜會拜會,那日集英殿匆匆一瞥還未能與其好好交談!”
“你瞧,有時候人就是不經念叨,那不是來了么!”鐘皓看著遠處說道。
眾人順著鐘皓的目光望去,青翠綠竹小徑上一位藍衫公子緩步而來,面如冠玉,星眸如墨,行動間蕭蕭若林中風,皚皚如山間雪。
云清之見到劉崇微笑著走上前來行了一禮,道:“我來晚了,劉兄莫要見怪!”
“怎會,來來來,大家請入席就坐!”劉崇說著邀請眾人入席。
碧桐院內的草坪上奴仆們早已擺好了桌案,眾人入座后劉崇發現云清之坐在最末尾的位置,最靠近主位的位置除了狀元鐘皓外便是進士榜第四名許衍。這許衍便是剛才說云清之清高孤傲之人。
在場眾人心里都明白排位座次最靠近主位的理當是鐘皓與云清之,這許衍偏偏先云清之一步坐在那個位置上擺明了是不服他探花之位。
劉崇只當未見招呼眾人品茗用點心,茶酒過了幾巡方道:“今日春光正好,不如我們玩個小游戲助助興。”眾人皆附議贊同,“那我們便來玩一局投壺,如何?”
眾人皆無異議,很快奴仆們便擺好投壺所用的器具,在場約四十人人手一支白羽箭。
“這輸贏總要有個說法,不知輸了罰些什么?”許衍擺弄著手里的箭問道。
劉崇思考了一下,道:“不如這樣,我與鐘兄當個執令官,在壺底寫下懲罰項目,誰投中了便能隨意選一位輸家執行懲罰,如何?”
“有趣,有趣!”許衍十分贊同,“那就有勞兩位設題!”
劉崇邀鐘皓同去寫花箋,其余眾人則在自己的羽箭上署名。
場上擺了三只箭壺,呈品字狀排列,眾人挨個將箭投向箭壺,中者不過十之一二,很快人群中只剩許衍和云清之兩人尚未投壺。許衍笑道:“云公子請了。”說完將手中的白羽箭擲出,正中最遠的一只箭壺,人群紛紛喝彩。云清之把玩著手中的箭,打量著箭壺倏爾擲出,卻只將箭投入較近的壺中。一番清點下投中壺者除了云、許兩位外另有三人也投中,依著先前約定,勝者在查看過壺底懲罰項目后便任選一位輸家執行。
輸者的白羽箭全部放在同一只箭壺之中,勝者隨意從中抽取。云清之所投中的壺底懲罰是行一曲劍舞,抽中的輸家的白羽箭上署著“褚綏”二字。
“請褚綏公子行一曲劍舞。”
云清之說完席間一人朗聲道:“好說,好說,在下便以舞助興以增酒意?!辟e客中一位青年笑著走了出來,沖云清之拱手行禮,轉而接過奴仆遞來的劍,道:“請奏一曲《關山月》?!?p> 劉府樂者奏起《關山月》,這是一曲訴說邊關將士戍邊思鄉的樂曲,曲調時而高昂時而婉轉,褚綏踩著曲調劍走輕靈,時快時慢,曲調哀婉漸終時以袖掩面做思鄉垂淚之狀收劍而停。一曲畢,眾人紛紛鼓掌喝彩,劉崇拿著酒杯敬與褚綏。
“我以前只知道子硯喜好繪畫竟不知你劍舞如此之好。”
褚綏飲盡杯中酒,笑道:“季高兄謬贊!”
余者幾人或是賦詩行對或是講野志雜談等趣聞,席間陣陣歡笑好不暢懷,待到罰盡輸者許衍道:“不如我們再玩一局?”
“剛才我們只談罰未談賞,游戲輸贏自然是要有彩頭的,我這有一只白玉杯?!眲⒊缒闷鹱约好媲暗囊恢话子窬票?,道:“這杯子本是一對,另外一只被我藏起來了,所藏之地就在我這碧桐院中,諸位不妨尋上一尋,誰若是尋到我便將這一對白玉杯贈予他。”
“這是劉公子私宅我們隨意亂闖怕是驚擾貴府女眷,于禮不合?!?p> “此處是我讀書修身之處,府上女眷均不在此,諸位無需多慮。”劉崇笑道:“當然,我會給大家一個線索,就用一炷香的時間來找,如何?”
眾人中多數人都覺得有趣紛紛贊同,有人問劉崇線索之時只見他舉起案上的白玉杯,“這就是線索,大家且拿去一觀?!?p> 白玉杯在眾人手中一一傳遞,玉杯白玉無瑕,雕刻有忍冬紋樣,迎光通透,觸手生溫?!按蠹壹热灰呀浛催^了線索,那么便去找尋一番?!眲⒊缯f完便讓奴仆在案上點上一炷香。
人們三三兩兩散去,商討著謎題猜測著答案,有人去了劉崇的書房尋找,有人在院中四處打量,唯有云清之游園賞花般信步游走。
“云公子不如我們一起去尋找玉杯如何?”褚綏對著正坐在廊檐下打著哈欠的云清之說道。
“你很想博得頭彩嗎?”云清之說完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擺。
“難道你不想嗎?”
“我對那個玉杯沒興趣?!痹魄逯⑽⒁恍?,“褚公子喜歡那個玉杯嗎?”
“那玉杯雕工精美通體無暇我自是十分喜歡。既然云公子無意尋找那我便同旁人一道去尋?!?p> 褚綏自放榜以來便對那位少年探花頗為在意,集英殿上見他灼灼光華本想好好結識卻不料他被陛下召走,后聽聞劉崇設宴邀請同科得知云清之會來便早早前來。今日一見只覺云清之其人如山嵐霧靄,明明近在咫尺卻又令人捉摸不定。見云清之對此事無意自己也不好多言,轉身未走兩步身后傳來一句:“你不用去尋了,那只玉杯不在此處?!?p> “你說什么?”
廊檐下云清之緩步走到褚綏身邊,日光灑在他身上宛如渡了層金邊。他嘴角微揚,一副篤定的神情說道:“我說那只玉杯不在這里。”
“你知道在哪里?”褚綏有些不可思議。
“你若信我就附耳過來,我便告訴你玉杯的下落,你盡可一試?!?p> 褚綏半信半疑地附耳湊到云清之身邊,云清之悄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褚綏疑惑皺眉,“當真?”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一道謎題,若是錯了可別賴我。”云清之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走遠了。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到了,眾人苦尋無果紛紛回到宴會場上。劉崇笑著詢問道:“諸位可有答案了?”眾人有的苦笑,有的搖頭,也有人吵嚷著要劉崇公布答案?!凹热粵]有人……”
“慢著!”褚綏打斷了劉崇的話,“我或許知道玉杯在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站起身來的褚綏,只見褚綏走到劉崇身旁的添酒侍從處,揭開一壇酒封捋起袖子伸手朝酒壇中撈去。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只見褚綏右手濕淋淋的從酒壇中撈出一物托于掌心,正是與劉崇案上一模一樣的白玉杯。
“妙哉妙哉!”
“想不到還是褚公子機敏。”
“誰能想到玉杯會在那里?”
“哎喲喲,這可真是藏絕了!”
“對啊,誰會猜的到會藏在酒壇里。”
“還是褚綏公子才思敏捷!”
眾人拍案稱絕,一是對劉崇將玉杯所藏之地稱絕,二是稱贊褚綏破了謎題。
“我言出必行,既然褚公子找到另一只玉杯我自當將這一對白玉杯贈給褚公子?!眲⒊缯f著便有奴仆拿來錦盒將兩只白玉杯妥善裝好奉送給褚綏。
劉崇頗為高興道:“想必大家都很好奇褚公子是怎么解開謎題,褚公子不妨告訴大家,如何?”
褚綏擦拭干凈手上的酒水看了眼遠處正在百無聊賴剝花生的云清之,道:“慚愧,慚愧!其實解開謎底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云清之云公子,是他告訴我玉杯藏在酒壇之中。”
劉崇與眾人聽聞褚綏所言皆是驚奇,看著坐在末尾吃著花生的云清之忍不住朗聲問道:“清之你怎知道我將白玉杯藏在了酒壇之中?”
“我想莫不是云公子湊巧見到仆人將玉杯放在酒壇之中吧?”許衍笑道。
劉崇見許衍對云清之出言不遜有些不快,“這玉杯是我在諸位到來之前便藏于酒壇之中,云公子是不可能看到?!?p> 云清之呷了口茶湯,道:“這謎題的答案劉公子不是一早就告訴大家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劉崇道:“清之不妨說白?!?p> “劉公子出題后不是給了大家一個線索嗎?就是案上那只玉杯,劉公子將那只玉杯給我們一一傳看,鐘兄是第一位觀看之人,請問杯子遞給您時是否有一點兒殘酒?”云清之沖最上方的鐘皓問道。
“不錯,杯中確有一點殘酒……”鐘皓話未說完忽然想到一事,搖頭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一葉障目!除了云公子我們都被一葉障目了!咱們只顧著細看玉杯未曾留意杯中之物?!?p> “看來老先生是猜到了!”云清之繼續說道,“杯中酒是汾酒,不是我們喝的狀元紅。”
“不對,玉杯傳給我的時候杯中并沒有酒?!?p> “對啊,對啊,我也沒見到有酒?!?p> 坐在云清之上首幾人紛紛質疑,云清之笑道:“杯中確實有酒,只是傳遞時略有潑灑,傳到我手中時只有幾滴殘液?!?p> “對,是有酒的?!?p> “沒錯,沒錯,傳給我的時候還有一丁點,只是我沒有注意?!蔽淮慰壳暗臄等思娂娮C明。
“古詩有云:玉碗盛來琥珀光。說的就是用玉杯盛汾酒。劉公子出自鐘鳴鼎食之家,飲食器具自然極為講究。玉杯中酒未滿當然是要續酒,酒在何處,玉杯自然在何處。劉兄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劉崇鼓掌笑道:“佩服,佩服!清之不僅文采斐然引經據典還心細如塵,僅憑杯中幾滴殘酒就猜到我給的線索是什么,當真是聰慧無雙!”
眾人聽完云清之的分析也是贊嘆不已,起初還有許多人對云清之頗有不忿,這番相較均是佩服至極。
“云公子你既然一早就猜到答案為何自己不去解謎反而告知旁人?”許衍冷冷掃了眼云清之。
云清之飲了口茶湯,笑道:“我對玉杯不感興趣,又何苦壞了諸位的雅興,褚公子是第一個來邀我同尋之人,我見他喜歡那對玉杯便告訴了他,許公子若是早些來找我指不定我也會告訴你的?!?p> 許衍被云清之的話噎得啞口無言,劉崇見狀急忙岔開話題又聊了許多詩詞,行了一場酒令,大家賦詩填詞頗為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