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之走出宮門時已近日暮時分,此處離自己住所相距甚遠。回望巍峨的朱雀門城樓云清之嘆了口氣正準備靠雙腿走回去時身后傳來一聲招呼聲,向來聲望去正是劉崇。
劉崇的車馬停在云清之身側,劉崇下車邀云清之一起回去,想到那遙遠的路途云清之還是踏上了劉崇的馬車。
“清之你住何處?”
“西市大安坊的通達客棧。”
劉崇囑咐車夫朝通達客棧駛去,又對云清之道:“你可想過置辦所宅院?這樣上朝也近些。”見云清之面有難色,又言道:“可是不知道怎么挑選嗎?不如我幫你選吧,我家在薦福寺附近有一處小院,若是清之瞧得上眼我便贈予你如何?”
“不可,不可。”云清之急道,“劉兄關懷小弟銘感五內,君子不奪人所好,劉兄好意小弟心領了。”
“那你若是覺得心中有愧我賣給你也成,咱們一屆入仕情義價賣你便是。”
“我怎可占劉兄便宜。”
“這算什么占便宜,那處小院本就長久無人居住,只要清之看得上眼那就是那座小院的福氣了。”
云清之搖頭道:“劉兄你瞧我這初來乍到的也不了解行情,你容我打聽打聽,若是訪不到心儀的住處我便來買你的小院,這樣我也知道該給你什么價,如何?”
“也好。你若尋不到好住處只管來找我,這建安城我熟的很。”
“那將來只怕會叨擾劉兄了。”
“你我將來一殿為臣本應互相幫助才是。”劉崇笑道,“剛才集英殿宴會剛開始你就被陛下單獨召見,足見清之你才學上佳,得陛下另眼相看。陛下可許你官職了?”
“劉兄說笑了,陛下只是讓我陪著手談了一局棋。”
“哦?”劉崇頓時來了興致,“陛下素來棋藝精湛,你與陛下對弈沒有輸得很慘吧?”
“這……我……我贏了。”
“什么?”劉崇臉色陡變,“你贏了陛下?那……那陛下輸了臉色怎么樣?說了什么沒有?”
“沒怎么樣,也沒多說什么,賞了我一點子賞金就讓我走了。你瞧!”云清之取出懷中的小荷包,倒出數個小巧的金馃子。
劉崇看著金馃子對云清之略帶得意的模樣皺了皺眉,怒其不爭道:“你……你怎么能贏陛下!唉……你就是能贏你都不能贏啊!”
“我那是一時失手,下次不會了。”云清之收起金馃子滿是無所畏懼之態。
“只怕沒有下次了!”迎著云清之探究的目光劉崇續道:“陛下素喜弈棋,你贏了陛下陛下心中定然不快,你說還會再見你嗎?”
“若如此也顯得忒沒肚量了!”云清之嘀咕道。
“噓!哎呀,你這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有些話是萬萬不能說的!否則那就不是斷送前程,是會要命的!”劉崇看著云清之連連搖頭。
“多謝劉兄指教,言談我會小心些。”
“我爹你今日也見過了,他官居中書令又是當今太后娘娘的親哥哥,即便如此言談也不見對天子不敬。”劉崇見云清之若有所思的模樣續道:“我家后日有一場小宴會,清之你也來玩玩,我爹對你的才學可是贊不絕口!”
“既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好。”劉崇見云清之答允高興的拍腿叫道:“后日一早我便派車駕前來迎你。”
云清之點點頭淺笑著隨手整理了一下衣擺的褶皺,撩起車簾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屋檐。此時正值夜幕低垂,清風拂過,一股涼意撲面而來,車內光線昏暗,劉崇沒有見到正側身看著車外的云清之眼中那灼灼目光。
馬車平穩的停在通達客棧外,云清之下車與劉崇告別,目送其歸去。
客棧內就點了幾盞油燈,光線昏暗,客棧老板周大金正在柜臺上撥著算盤,見云清之進門忙不迭地竄起來迎接道:“哎喲,給云公子道喜,云公子真是令小店蓬蓽生輝,小老兒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能伺候云公子,哦,不,是探花郎一回。”
“周掌柜今天好熱情啊,不怕我沒錢付你了?”云清之有些好笑的看著舔著臉的周大金。
“哪能啊,探花郎您通身的富貴將來更是不可限量,我前兩日不是有眼無珠嘛!您就是那文曲星下凡呢,就別和我們這種小螻蟻一般見識!”周大金諂媚地作揖賠禮。
云清之取出一錠金子,燈光下金燦燦的光澤晃得周大金眼暈。“周掌柜這錢你拿好了,把帳給我算算清楚,余下的錢等你匯了銀兩送我那去,若是偷奸耍滑我可不依。”
“是,是,是。小人哪敢欺瞞公子,您快歇著去,我算完賬就給您送點宵夜。”周大金接過金子忙不迭地送云清之入后堂,“之前客滿騰不出好屋子給公子,今兒恰巧空出兩間房,我已經讓人仔細打掃過了,大小姐我也安頓好了,您這邊請!”
周大金引云清之來到后院東邊二樓的兩間小屋,還未進屋內側一扇門打開一道縫隙,露出一位少女半張臉。
“云哥哥你終于回來了!”少女看清來人高興地開門迎了上來。梳著雙平髻的少女身形小巧,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膚色微黃,不過一雙杏眸清亮,唇紅齒白倒也是個齊整的姑娘。
周大金識相的和云清之說了句自己要去整理賬目便離開了,少女看著周大金的背影不屑地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拉著云清之急忙進屋。
“我家阿曲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嘛!”云清之打量著屋內,比之前住的陰暗房間簡直是天壤之別。見桌上還擺著兩碟子點心,云清之順手拈起一顆藕粉糕掰了一點塞進嘴里,笑道:“還有吃有喝的!”
“都是那個勢力眼送的,我不想要都不行。”林曲兒鼓著腮幫子氣嘟嘟地坐到云清之身邊。“你說他會不會又給我們加租金?”
云清之淡然一笑,“不會,這會子他巴結我們還來不及呢。不過這里我們不能久居,明天我們就去找找看租處屋宇。”
“好啊,好啊!”林曲兒喜悅地拍手,思及某處轉念問道:“不過我們哪來的錢?”
“我今天和別人下了一局棋,贏了點錢,租個屋子還是夠的。我明天不便出門,這事就交給你了。”
林曲兒點點頭,“我明兒換身男裝去。”
云清之倒了杯茶,神色凝重輕聲道:“阿曲你記著這帝都不比別處,凡事不可多言。”
“我記下了。”林曲兒轉而問道,“你今天去面圣怎么樣?皇帝許你官職了沒有?”
云清之搖搖頭,林曲兒見狀撐著腦袋悶悶不樂道:“我還以為皇帝會馬上封你個官職呢!”
“此事急不得,明日你且去辦好我交托給你的事情,除了找屋子還有幾件事情。”云清之說著附耳小聲在林曲兒耳邊細細交代。
“你放心,這些事情我能做好。”林曲兒拍拍胸脯保證道。
翌日清晨,云清之剛用完餐點就見一位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子領著幾位仆從前來拜見自己。那中年男子自稱是劉相府里的陳管家,奉劉崇之命送些小玩意給云公子,說完身后的四名奴仆便奉上禮物。
“無功不受祿,煩請這位大叔回去將這些禮物帶回去吧。”云清之瞧也不瞧那堆禮物。
陳管家笑道:“我家少爺知道云公子不會輕易接受禮物,吩咐了我務必請公子看上一看。若是公子不喜,老奴自會帶走。”說著示意仆從打開了禮盒遞到云清之眼前。
總共四個禮盒,一個裝著銀錠子,約莫百兩之數,一個是絲綢錦緞,還有兩個其中一個是各色小點心果子,最后一個是一方古樸硯臺。
云清之的目光略過前三樣,獨獨盯著那方硯臺。“劉兄著實客氣了,這方湖心硯想必得來不易,我不能受。這些禮物你都帶回去罷,代我謝過你家少爺!”
“公子既然不喜老奴不好強求,這是明日宴會請帖,還請公子務必參加!”陳管家送上一封請帖恭敬地遞給云清之。
云清之拿過請帖打開看了下,“我會參加,煩請管家代我謝過你家少爺!”
“既如此,明日辰時末我派車駕前來接公子入府!”陳管家行禮告別帶著仆從離開了客棧。
云清之握著請帖玩味般笑了笑,將其置于一旁。
劉崇正在自家花園中欣賞著一株打著花苞的西府海棠,身旁的夫人楊氏正在點茶,倚著憑幾曬著和煦的陽光,人生愜意莫過如此。
“今日夫君心情不錯。”
“嗯。”劉崇接過楊氏遞來的茶呷了一口,“春光明媚,佳人在側,豈能不好?”
楊氏嗔笑道:“我這人老珠黃,佳人兩字可擔不起,若不是徐妹妹有孕不能相伴,你怎會來找我!”
“唉,這醋勁熏的茶都酸了!”劉崇放下茶盞,拈了一塊點心遞給楊氏,“哪就人老珠黃了?我夫人可不比這滿園春光遜色!”
“都快是三個孩子的爹了,還這么不正經!”楊氏嬌嗔著接過點心咬了一小口。
劉崇輕笑,“夫人容貌本就好看,令妹玉蓉都比不上你呢!”
楊氏神色一凜,“玉蓉什么年紀,我如今又是什么年紀,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哪里能比得!說起玉蓉前不久聽我娘說家里正在給她尋夫家,已經相看好了。”
“是么,真是可惜了,我還打算給她尋個青年才俊呢!”劉崇剝了顆花生丟進嘴里,“明日府中設宴,大部分都是此次會試的才俊,本屆的探花亦在此列!可惜了!”
“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弱冠少年?”楊氏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你見過的,如何?”
“非同凡響!可惜玉蓉婚事已近,咱們家又沒有適齡女孩,否則結個親家豈不是一樁美事?”劉崇說完連連嘆息。
“玉蓉的婚事八字還沒一撇,若是這位探花郎未有家室不若與玉蓉引見引見?”
劉崇笑著點點頭,楊氏興奮地張羅著要給娘家傳個話,又是詢問探花郎容貌才學,還不待劉崇細說陳管家不合時宜地出現在花園。
“少爺,老爺請你去一趟書房!”陳管家站在遠處打斷了夫婦倆人的談話。
“我去爹那里,明天的事情你自行安排。”劉崇丟下這句話便匆匆與陳管家去了書齋。
劉崇到書齋的時候劉啟正端著一只定窯白瓷碗在書齋外的小池塘邊喂魚。池塘中錦鯉圍成一團,魚食拋下,這群錦鯉撲騰著水花張口爭搶著魚食。
“明天的宴會安排的怎么樣了?”劉啟看著魚群又撒下一把魚食。
“已經安排妥當了,只是我有些不太明白,您為何對云清之這般看重?”劉崇有些意味不明的看著父親。
“不是我看重,是陛下看重!”劉啟把白瓷碗塞到兒子手中,“你沒見到集英殿上陛下單獨召見了他嗎?”
“不過是手談了一局棋,爹你怎么就能認定他會有大出路?”劉崇拈了點魚食丟進水里。
“你讓陳管家送去的東西被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是不是?”
“是。”
劉啟負手而立,矍鑠的目光掃到兒子臉上,“這人不愛財啊!我調閱了此人殿試前的兩張試卷,策問答的是滴水不漏,殿試卷在陛下手中,我雖不得見但是我敢肯定必定是答到了陛下心中。陛下惜才,定會對他厚待。”
“可我與他交談過,倒是覺得這人少年心性,行事有些清高魯莽。”劉崇頓了頓,續道:“陛下素來孤傲,我不認為他會對這樣的人另眼相看。”
“是么?”劉啟笑道,“陛下如今長大了,有些事情他有自己的主意。”
劉崇又捻了一把魚食丟進池塘,“前朝有爹您坐鎮,后宮里有太后姑媽和兩位妹妹,陛下不得不依靠咱們。”
“有些事情還是未雨綢繆的好!”劉啟坐下倒了杯茶,“鐘皓年歲太大陛下委他不過是個閑職,你么,根據我的揣測目前陛下不會給你高位、要位,不過這也不用擔心,時間的問題罷了。你們三人之中唯有云清之最令人難以抉擇,至今宮里還沒有風聲,這才令人擔憂。”
“吏部還有一場選試,他能坐到什么位置猶未可知,再者說若是父親有心提拔也并非難事。”
“鐘皓在大殿上已經被任了翰林院不足為慮,你與云清之兩人有些未卜之數!”劉啟抿了口茶,續道:“為了避嫌此次選試陛下沒有讓我參加,我打聽了一下這次是吏部侍郎徐蕤和御史臺的熊岳山任選試官。他們兩人與我素無交往,陛下又盯的緊,選試的事情我沒辦法插手。”
“父親不必憂心,且看著吧!”劉崇將碗中的魚食全部撒進池塘,原本已經安靜的池塘瞬間沸騰起來,魚兒撲騰著爭搶魚食,劉崇看著池塘眸光漸漸冰冷起來,“戲還沒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