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站,江南水鄉H市。
夭姐永遠都是焦點,走出機場的瞬間葉子再次感受到光芒四射。
“喲,葉子,這邊。”酷酷的女王。
“會不會影響你工作?”坐入邁騰副駕駛的葉子由衷地感到抱歉。
“放心,我安排好了。”有些人生下來就是解決問題的,天下之事,沒有她搞不定的。
史詩級BGM,嫻熟的車技,簡潔的寒暄,一切舒服至極。
黑白灰,北歐風。素凈。
器物簡單得只剩下實際用途,沒有修飾,不累贅,反而讓人踏實。
“熱水放好了,你去泡一下吧。”
夭姐穿著薄如蟬翼的黑色睡裙走出,氣場太足竟沒絲毫的妖艷之感。
雪白方正的浴缸,熱氣滾滾。整齊繁多的精油浴鹽花瓣,對于有輕微選擇恐懼癥的葉子來說,看看就好。
葉子喜歡皮膚饑渴地喝飽水之后泡得發皺的手指,蚯蚓走泥般的紋路,觸感變得遲鈍,任何物事摸起來都一樣,葉子覺得很有趣。
穿著寬松的長款T恤睡裙,踏著軟底亞麻拖鞋,葉子心想最了解她的始終是夭姐。
室內光線很暗,音響中緩緩流淌的是喃喃自語般的慵懶女聲。在兼具吧臺功能的餐桌上,一頭燃著蠟,一頭焚著香,中間放著兩個厚底矮胖玻璃杯,一杯加冰,一杯沒加。
夭姐正盤腿坐在高腳凳上,咕嚕咕嚕地倒著酒,琥珀色的液體傾瀉,在燭光的搖曳下泛出流光溢彩之感。
“不是吧,一上來就要搞事情?”葉子對面而坐。
“去愁須事酒,破夢直須茶。”
“還別說,我在玥兒那還就喝的茶。”
“她怎么樣?”
“下個月結婚。”
“好事。”
“這么冷淡。”
“你知道,對我這種人來說,結婚這個詞很復雜。”
“嗯,我知道。”
“倒是你,當了逃兵。”
“我……”
“我第一眼看你,就覺得你是除我之外挺到最后那個,沒想到竟然最先跳入了牢籠。”
葉子喝了口加冰的威士忌,表情復雜。“我也不知道會這樣。”
“很多人相信,界定人一生的,是轉折點,選擇不同,結局大相徑庭,所以讓我們出現分歧的是十字路口。可是當我們面對抉擇的時候,怎么才能知道它就是轉折呢?對,有些人會說,那當然是大學啊,工作啊,結婚啊什么的。其實不是,風起于青萍之末,這些看起來重大的轉折點,其實早在很久以前就埋下了伏筆。”
“宿命論?”
“不,我只是說影響一個人最根本的,只是些小事,微不足道,所以不會引起警覺。”
“如果是那樣的話,根本就沒法防范啊。”
“對,所以我們要找些顯而易見的理由,化繁為簡是我們最擅長的事情,有人說它是一種智慧。”
“可你不這么認為?”
“人有讓他的生活變得容易的權利。”
“但你不會?”
“我?”夭姐的手指修長,指甲晶瑩,如果夾上根點燃的香煙,肯定很帶感。“我只是不相信因果。”
“萬物皆有因,難道不是因為原因才幻化成大千世界嗎?”
“我不是說沒有因,只是因和果相互糾纏,分辨不出。我不相信的是用因果論分析一切存在的事物。”
“嗯,我明白了。”
“突然和你說這些,很怪吧。”
“還好。”
“你突然離家出走,來到這里,讓我想起這些。”
“哇,自帶啟發功能啊。你別說,玥兒也和我說了些讓我吃驚的話。”
“哈哈,那個女娃,有時也超出我的想象。我們自以為很了解他人,很狂妄呢。”
“誰說不是呢。話說,你對象呢?這里看不出她的痕跡呢。”
“我們平時分開住,周末在一起。”
“保持新鮮感?”
“嗯,也不是。習慣了屋子里就自己,多一個人會覺得被冒犯。”
“酷,她很漂亮吧?”
“她啊?對,很漂亮。”
“好想見一見啊。”
“不要。”
“哇,這么冷漠的拒絕。”
“感情的事,我從不冒險。”
“拉倒吧,難道我還能搶了她不成?你太高看我了。”
“我不會用抵抗誘惑的能力去評判感情的牢固。”
“好吧,誰都不服,我就服你。”
“你呢?”
“我?”
“你從不主動提及自己。”
“檔次不夠,說出來讓人笑話。”
“不,你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不過是想要小小的掙扎一下。”
幾杯酒下肚,腹部暖暖的,身體竟有些飄飄然的感覺。
葉子感受著體內汩汩流動的血液,感受著細胞的生老病死,沉默著,沉默往往是最好的回答。
之所以覺得夭姐親,是因為夭姐經歷著她的另一種人生。如果平行世界存在的話,夭姐就是那個世界的葉子。
談話戛然而止,情緒適可而止,兩個失語癥患者。語言有時是橋梁,一步步苦心經營才能達到溝通的目的;有時是累贅,多一個字都只能是重復和無意義的堆疊。
音樂是空氣中的分子鍵,成為賴以存活的基礎。哪句歌詞經過聽覺神經匯入血液,因人而異。哪段旋律再現了迷失荒漠的記憶,甚難分辨。
葉子沉浸在綠洲中,感覺到一種疏離,對人,對事,對自己。葉子是一個符號,一種身份。蕓蕓眾生中她是一個角色,億兆星球中她是一粒微塵,無垠宇宙中她只是一剎那。剎那的歡欣悲苦,是沒有痕跡的。
電燈模糊了日夜的界限,默契擾亂了時間的更迭。
乘興而來,盡興而去。葉子懂得點到為止,正如她和夭姐的感情,親而不褻。
離別是相遇的前奏。
夭姐站在車旁,微風撩撥著秀發,衣角翩飛。
“就送到這里吧。”航站樓似巨獸,吞吐各色人等。
“好。”客套是生疏者的慣用伎倆,尊重是體己者的專屬。
“代我好好愛她。”細碎陽光漾在葉子眼底。
“替我好好愛你。”盈盈笑意掛在夭姐嘴角。
玻璃給夭姐鍍上一層深沉的灰,排氣筒輕輕攪起一股旋渦,銀色座駕駛入天際,映著如血殘陽。
蜷縮在機艙里的這一覺,葉子睡得安穩,踏實,沒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