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柳郎醒來的時候晨光熹微,像往常一般淘米做飯,鎮子上的戶戶人家也都升起了裊裊炊煙。
老人起來打了一會兒拳,然后去探看了昨夜江柳郎扛回來的陌生男人,雖然傷勢很重,但此人是習武之人,體魄健碩,如今脈象雖微弱卻也趨于平穩。
飯桌上,江柳郎問起那陌生人如何,老人呵呵一笑,心想這天下還有老夫治不了的人嗎?但還是要逗逗這小子。
“他傷勢過重,性命危在旦夕,神仙難救嘍!”
少年卻只是哦了一聲。
老頭子心說好笑,便問道:“你與這人又不認識,還關心他作甚?”
少年一套馬屁說辭早已爛熟于心,隨即老頭子喜笑顏開,連夸江柳郎已得醫家真傳。
江柳郎得了便宜之后,便默不作聲,低頭喝粥,心想巴不得那王八蛋早點去見閻王。
用過飯后,老人與少年安排了今日所需藥材,便去街上的醫館坐堂了。
小鎮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世俗之事一應具備,而老人是鎮上唯一一家醫館的主人。
江柳郎今日所采藥材并不多,按照往日腳程,半晌足矣。
數年山上行走采藥,少年體魄早已被錘煉的極好,于是日上三竿便采完藥的少年在路邊尋了一處陰涼地方,準備吃些干糧,歇息之后便返回小鎮。
少年正在樹下休息,被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吸引,醒轉過來。只見大路上來了隊人馬,皆是官差模樣,策馬飛奔,往小鎮方向疾馳而去。
小鎮上也有官差捕快,但是模樣比這些人差遠了,都是些只會插科打諢,與那盧寡婦撩騷之流,哪還有些官家樣子。但這些人不一樣,不僅官服整齊,而且皆是腰懸利器,胯下坐騎都是一水兒的駿馬,派頭十足啊。
小鎮向來太平,如今有這等官差造訪,怕不是有熱鬧可以看,于是江柳郎也不休息了,直接抄小路回去瞧熱鬧。
江柳郎回到家里,將藥材打理好,也不去看床上躺著的那人,直接奔著醫館去了。
醫館里,老人暫無病患可醫,只好搬了椅子坐在門口讀書,瞧著大街上人來人往。
唉,可惜,街上婦人并無京城女子那般旖旎風光,想當初,自己在京都那也是風華絕代,贏得過萬千少女傾心的,如今只能在這小小的太平鎮上做個小小的“醫士”,真是愁煞人也。
江柳郎來到醫館,向老人問道:“醫圣大老爺,我采藥回來的路上遇到一隊官差,可是有事發生,您這醫館也無生意,不如咱們去看個熱鬧?”
老人將手里醫書放下,只是默默地看著這個被自己收留了近十年的臭小子。
少年被老人盯得心里發毛,馬上改口道:“還是不去了,我還是給您老人家捶捶腿哈。”
而老人趁少年不注意,手里的醫書便打到少年頭上,然后又裝作啥也不知道,低頭看書。
少年也是被這喜怒無常的老人給捉弄習慣了,便擺出一副苦瓜臉,給老人捶腿。
老人看少年這般,忍住笑意,示意不必捶腿了,自去衙門看熱鬧便是。
少年便如脫韁野馬一般去也。
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又想起了樁樁往事,望向少年的眼神變得有些柔和起來。
少年來到衙門門口,看到已經集聚了一堆人,多是鎮上那些閑漢與長舌婦,仔細一瞧,那鄭經與盧婦人也在其中,自己便不去尋那晦氣,蹲在街角樹下遠遠觀望。
小鎮不大,卻有一座很大官府衙門。
按照大泉王朝所制,這等氣派的官衙就算那一郡之地亦是少有,更何況王朝官衙最多設到縣一級,哪里有鎮上有如此官衙的所在,可這太平鎮偏偏如此,實在有些令人費解。
這府衙內最大的官便是周自如大老爺,好像是什么宣禮郎,幾品的官沒人知道,反正也沒見他穿過官服。
小鎮不大,太平鎮上亦是太平多年,周大人的手下便只有幾個官差衙役,平時只負責打掃宅院,有時打更的老駝子生病了,衙役們也去幫他打更。
周大人看著年歲不大,其實已過而立之年,卻不曾婚娶,面目精神剛毅,極為俊朗,常有鎮上婦人與他說媒,每次他都是推說公務繁忙,笑著婉拒,卻也不忘表達自己謝意。
周大人平日最喜歡去鎮上學塾,要么與學子一般靜坐聽講,要么幫學塾夫子教授課業。
學塾劉夫子年過五十,十年前獨自一人來到太平鎮開設私塾,教授學業,每日對著經史子集與十幾個學生,平淡度日。
劉夫子每日教授完課業,便與常常不請自來的周自如手談幾局,便是最多的娛樂了。
江柳郎閑來無事便經常做二人的觀眾,雖然看不大懂,卻對這種文雅之事心生喜歡。
上次自己惹得老頭子雷霆大怒,是自己觀棋一時興起,忘了老頭子囑咐的事情。老頭子貌似對自己來學塾這邊很是不喜歡,但也沒有太多苛責,只是不誤了采藥做飯即可。
府衙門外,那堆看熱鬧的人也逐漸散去,因為那些穿著錦衣官服的官差進了衙門之后,往常便是夜間都不關門的衙門卻出人意料的閉門謝客。
一群看客只好自行散去,沒有熱鬧看,不還得過日子不是。
江柳郎也準備起身回醫館,卻被人叫住。江柳郎轉頭一看,卻是那人——鄭經的姐姐鄭靈兒。
少年一看是她,臉上的笑容便真實起來。
當年鄭屠戶遷來小鎮時,自己不過五歲,正是狗都嫌的年紀,而且每天得跟著老頭子讀書認字,辨識藥草,當然更多的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日復一日,只是為了不被老頭子趕走只能如此,但是難免心生厭倦,但是少女來了之后,原本看著千篇一律的天空,似乎都多了些鮮活的色彩。
還記得兩人初見,自己正在門檻上坐著哭鼻子,因為老人考較他藥材名稱的記誦,自己沒能答上來,所以連飯也沒得吃。
正在傷心之時,鄭屠戶領著一雙小兒女經過,那個小子對著自己做了一個鬼臉,那個小姑娘卻對他報以笑容。
多么平常的一笑,江柳郎卻看癡了,甚至忘了咕咕叫的肚子,忘了流眼淚,忘了擦去鼻頭的兩條長河......
兩家住的很近,很快江柳郎便結識了她與她的弟弟,但凡有閑,三人便玩作一團。
鄭靈兒生性善良,總會在老頭子不給飯吃的時候,及時出現,遞上一張香噴噴的肉餅,然后就那么看著他在那里大快朵頤。
她總是對自己笑,仿佛那張臉生下來便只有那一種表情,江柳郎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而且,是絕無僅有的那種......
江柳郎收起心緒,高興地與鄭靈兒打招呼,問道:“靈兒,你咋來了,是來看官差的嗎?我跟你說我在鎮外就看到他們了,要不我給你講講?”
鄭靈兒笑著說:“沒有,今天家里有事,父親叫我將鄭經叫回家。”
“對了,那官差什么樣,你與我說說吧,我還沒有見過呢。”
江柳郎變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經常嘴笨的少年此刻卻妙語連珠,逗得少女咯咯笑了起來。
正當二人聊得起興之時,鄭經看到姐姐,跑了過來,邊跑邊叫著姐姐。
江柳郎一看鄭經要來,馬上就想溜走,那日在家門口與鄭經認了“小舅子”,如今正主來了,不免有些心慌。
鄭靈兒看著滿街瘋跑滿頭大汗的弟弟,憐愛地責怪道:“都是入了學塾的人了,怎的還這般沒有禮數。”
鄭經嬉皮笑臉的應對過去,小眼睛咕嚕打轉,打量著旁邊的江柳郎,眼神玩味。
江柳郎心里打鼓,對這個混世魔王擠眉弄眼,悄悄拱手求饒。
鄭經一看江柳郎討饒,心下就想,哈哈,你江柳郎得好好地孝敬本大爺才能饒過你,于是便拉著姐姐的手說:“姐姐,前邊街上新開了一家糕點鋪子,聽學塾里的同窗們說味道極好,我們去買些嘗嘗吧。”
靈兒平時最是寵溺這個弟弟,想都沒想便答應下來,江柳郎心領神會,說要與二人一起去買一些,他請客。
從鋪子里面出來的時候,江柳郎快要被宰哭了,而點心鋪的老板臉上都快笑出褶子來,陳酆都給的二兩碎銀子買酒錢幾乎全都變成了點心。
鄭經這廝抱了滿滿一懷點心,偷偷對江柳郎做著鬼臉,口上還陰陽怪氣的不住道謝。
三人回家路上,江柳郎心里直打鼓,心想老頭子你可別怪我哈,都怪鄭經那小子,這個月您老只能喝那些最便宜的水酒了。
常聽他人說,好酒是那神仙藥,不似歲月催人老。還想著老頭子能夠多喝些好酒,長壽一些。雖說這些年自己有時心存怨懟,但是自己是個孤兒,親近的人也就只有這么一人了。
江柳郎要去醫館。
靈兒從鄭經懷里拿了一包點心,讓他先回家,自己和江柳郎一起去醫館一趟。
鄭經剛要撒潑,靈兒便板起臉來,鄭經便只好嘟著嘴,不情愿地抱著點心回家。
江柳郎見鄭經走了,總算變得放松下來了。
靈兒將點心交給他,又掏出自己的繡工良好的錢袋子遞給江柳郎。江柳郎有些傻眼,不知自己該不該接。
靈兒笑道:“哎呀,拿著吧,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把柄被鄭經給抓住了?”
江柳郎趕緊搖頭,連說沒有。
“就當是我孝敬陳爺爺,給他買酒喝的。”說著將錢袋塞到了江柳郎手中。
江柳郎有些臉紅,腳下仿佛生了根,寸步難行。
鄭靈兒大方地拉著他的手說:“走吧,我還要趕著回家呢。”
少年風吹日曬的臉仿佛更紅了,被少女拉著前往醫館。
到了醫館,鄭靈兒與老人打了個招呼,問候了幾句,便笑著與老人告辭,回家去了。
少年站在醫館內,傻傻地笑著。
老人見狀,不禁嘿嘿一笑,心下感慨,這少年心性,理當如此。
但不正經的老人還是不免開口調笑兩句,但是少年并無反駁,只是臉更紅了。
江柳郎不知道的是,那日門口與鄭經的戲言,早已被少女聽到,坐在院子里等待弟弟回家的少女,那天是笑著入睡的。
天色漸晚,老人與少年關門回家,一路上默默無言。
老人去查看那病床上昏迷的傷患,江柳郎像往常一樣做飯沽酒。
飯桌上,嗜酒如命的老人,并沒有去觸碰那壺上好的弋江酒,少年也并不奇怪,只是想著少喝些也好,對身體好,關鍵是還省銀子。
吃飽了的江柳郎莫名困意大發,竟然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老人將他抱起,放在自己床上,吹滅油燈,便悄悄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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