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波斬浪，跨過重重阻礙，許建廷終于在周圍人不滿的嘀咕聲中擠進了前排，才發現莫少秋早就站在了里面，抱著西瓜吃個不停。
“你小子啥時候來的？”許建廷懵了，“剛才不是還在幫我統計數據嗎？”
“一看見肖子良擺棋我就來了啊。”莫少秋一副“你是不是個智障”的表情。
“原來如此......個屁啊！”許建廷差點掀桌，“那不就代表著我一個人整理完了后半場的全部數據嗎！我說怎么花了那么長時間呢，原來是你這個碧池半截腰跑路了啊！”
“噓！”莫少秋趕緊比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安靜，“先看棋，先看棋。”
許建廷這才定了定神，審視盤上的情況。
“肖子良怎么搞的？”看完了之后，許建廷一皺眉，“他一個力量型棋手和人家鋪地板干什么？這幾手走一步虧一步，馬上先手優勢就快揮霍沒了，他拿什么還貼目？”
“不怪他，對手大局觀比他好。”莫少秋搖搖頭，“肖子良幾次挑起戰端都被對方閃過去了，結果就成了這個樣子——你覺得下一手在哪里好？”
“我？”許建廷盯著棋盤看了又看，“大概率掏空吧，放對面走厚，然后我沖進去治孤，在她空里活一塊就足夠了。”
“你前兩天治孤可是剛治死了一條龍。”莫少秋不失時宜地扎心。
“媽蛋你能不能少說兩句！”許建廷被戳中了痛腳，差點就又要掀桌。
肖子良也知道許建廷他們到了，但是卻分不出心思去打招呼，即使沒有強到像許建廷那樣一眼看出雙方優劣，但不管怎么樣，一直跟著對方的節奏行棋絕對不是什么好兆頭。眼下雙方的地盤基本定型，肖子良再一次進入到了那種想發力卻又無從著手的尷尬境地。
“還真尼瑪是英雄冢啊......”撓著腦袋，肖子良偷偷向崔怡瞟了一眼，發現對方正托著腮，笑意吟吟地看著自己，不由得心神一蕩，趕快把頭低了下去。
“集中精力！”深吸一口氣，肖子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女生下棋——好吧，莫輕水似乎被他的認知系統自動識別成了男生——不由得渾身不自在。但往常最能讓他沉醉其中的圍棋此刻突然變得分外遙遠，無論肖子良怎么集中精力，還是覺得有哪里怪怪的。
“別慌，還有機會！”好不容易穩住心神，肖子良暗暗給自己打氣，“對方左上的行棋跨度很大，或許能挑起戰斗！”
這么想著，肖子良將一枚黑子深深打入到對方的勢力中，擺明了是要決一死戰。
“不錯啊！”許建廷點點頭，“這小子的棋感還挺犀利，正好點在缺陷上，這下有意思了。”
崔怡眉頭一皺，終于收起了悠哉游哉的態度，抿著小嘴長考起來，而肖子良則是完全放棄了思考，反正自己也算不清，不如坐等崔怡出招。
肖子良這一手還真是點在對方的腰眼上，殺又殺不掉，封也封不住，無論怎么應都要吃虧，著實難對付。
“算了，就讓你活一塊！”思慮良久之后，崔怡終于打定了主意，“難道你還能給我大空都破光了不成？”這么想著，她直接將被切斷的一顆子尖了出來，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同時，遙遙牽制著對方打入的棋子。
肖子良想都沒想，一手極為妖嬈的“大飛”拍上去，將打入的子拉出來，眼看著就要開練。雖然直接就地做活也不是不行，但直覺上破去那么一點點目數是不夠的，想要贏棋，不僅僅要搜刮對方，還要有在對方臉上跳舞的勇氣才行。
“騷啊！”圍觀的莫少秋有些驚訝，“你還別說，這手棋看著花里胡哨的，實際上還真沒什么好辦法對付他，這小子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別問，問就是棋感。”旁邊的許建廷倒不是很驚訝，他和肖子良下了近百盤，自然知道這家伙的路數，“雖然肖子良的布局和官子都稀爛，但在這種貼身肉搏的狀態下卻意外地敏銳。很多時候一個非常不起眼的棋形缺陷都能被他一眼看破，然后立刻展開反擊。北開大學這姑娘想要和他貼身近戰，怕是討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說話間，盤上雙方已然你來我往地拍了十來手。果然，一進入到近戰階段，肖子良犀利的棋感優勢便立刻體現出來，崔怡的攻勢不可說不猛烈，但肖子良幾乎都不細算，就單憑著對于棋形的感覺如打樁機一般步步秒拍。崔怡竭盡心力，好不容易張開包圍圈將黑棋封在里面，肖子良卻立馬拍出一手反靠，硬是在白棋那看似銅墻鐵壁的包圍圈上撬開了一個縫隙，隨后帶著自己的全部家當揚長而去，只留下崔怡看著自己那被破到所剩無幾的地盤愣神兒。
“這棋結束了吧？”圍觀群眾里傳來了竊竊私語聲，“白棋大本營都被人掏了個干凈，還下什么？”
“棋估計是不靈了。”有人在旁邊答話，“不過這黑棋真是業余一段？剛才那手反靠業余三四段都未必能看出來吧？”
“不好說啊！我算是業三里水平不錯的了，那手反靠我是沒看出來......”
“說起來剛才這家伙好像就沒怎么算吧？難道他早有預料？”
“那也太強了！別是個業五吧？”
圍觀群眾的聲音越來越大，肖子良不由得有些飄飄然。這一個月來被許建廷他們哥幾個來回吊打，除了輸棋就是輸棋，根本就沒品嘗過幾次勝利的滋味。此刻好不容易走出了滿意的棋，心里實在是樂開了花。如果不是在下棋，這家伙怕是已經站起來跳舞了。
“這小子飄了。”許建廷在一旁搖著折扇，面無表情，“少秋，你安排一下，晚上來個集訓，我砍他三盤給他去去火。”
“你明天還得巡場，別太累了。”莫少秋頗為賢妻良母地勸道，“要不讓林仕鵬上吧，給他來個屠盤，更去火。”
“正合我意。”許建廷點點頭，兩個幕后黑手就這么決定了肖子良今天晚上的命運。
而此刻的肖子良全無被安排的覺悟，棋局還沒結束，他也不可能站起來就走人。崔怡還是不肯放棄，強行拽出散落在棋盤中央的幾顆零星殘子，試圖要和一大塊黑棋對殺，雖然那幾顆殘子在一大坨黑棋面前顯得有些拘謹和尷尬，但說實話也沒有其它的地方能讓她攪局了。幾手走下去，連水平最菜的觀眾都能看出來，除非肖子良自己走死，不然崔怡是絕對沒辦法翻盤的。
“別開玩笑了。”許建廷直接給白棋判了死刑，“這塊黑棋起碼有四只眼！如果八只眼算活棋的話，倒是有可能被殺掉！”
肖子良當然也能看出來，但正當他抬手要先團出一只眼，保證自己安全時，卻瞥到一顆晶瑩的水珠打在了棋盤上。肖子良一愣，抬頭看向崔怡，發現她正低著頭，劉海軟軟地垂下來，擋住了上半張臉，而兩腮上，赫然有淚珠滑落。
“哭了？”肖子良一時手足無措，沒有想到下個棋居然還把對面給整哭了。以前和莫輕水下棋，最讓肖子良擔心的是她什么時候會把棋盤提起來拍到自己腦殼上，至于讓莫輕水哭......說什么夢話呢？她不把肖子良打哭就不錯了！所以，在這之前，他也完全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事兒鬧的......”肖子良心中苦笑，剛剛提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一個友誼賽，算了吧......”這么想著，他將棋子拍落在棋盤上。不得不說，到底是肖子良，棋感確實犀利，這一手棋，兼具自殺和幫對方走厚兩種效果，稱得上是所有臭棋中最臭的一手。崔怡立馬在黑棋中央咔嚓一斷，蔓延四分之一個棋盤的黑龍就這么在幾顆殘子的包圍下陣亡了。
“噫——”圍觀群眾發出陣陣噓聲，大家都不是瞎子，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一旁的莫少秋和許建廷更是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壞笑，彼此對視一眼后都覺得對方笑得實在猥瑣，又齊刷刷地板起了臉。
接下來的進程不提也罷，肖子良送佛送到西，每一手都在玩命給對方送大禮包。最后一點目，崔怡二十六目半大勝，實話講，有些棋手可能下一年棋都輸不出來這么多目數，肖子良這故意送贏也算是送出了成果。
復盤時，崔怡笑得賊甜，肖子良不由得為自己守護了這純潔無暇的笑容而感到分外自豪，以至于連復盤都復得亂七八糟。等到復盤結束，肖子良正要起身離座時，卻被崔怡叫住了：“同學，請你稍等。”
肖子良不明所以地坐了下來，心中還有點小期待——萬一要是能趁機搞到妹子的聯系方式，那可就太妙了。
崔怡還是那樣甜甜的笑著，將一瓶眼藥水從袖口中拿了出來。隨后輕輕在眼睛上點了幾滴。過不多時，一顆晶瑩的水珠砸落在棋盤上。看著那似曾相識的水漬以及崔怡臉上的“淚痕”，肖子良差點心肌梗死。
“你......你騙我！”肖子良聲音嘶啞，右手死死地捂住心口，只感覺什么東西梗在里面，憋的難受。
“同學你話不要亂講哦！”崔怡一臉無辜，“人家只是眼睛太干，所以點了眼藥水而已。后面不是你自己出了勺子嗎？”
“你.......我......”肖子良氣得五官挪位，卻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我就先走啦。”崔怡強忍著笑意，“希望你比賽取得好成績喲~拜拜！”說罷，這家伙轉身就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肖子良癱在椅子上，一手捂臉，一手捂心口，啊......肝好疼，心也好疼......哪里有心臟病的特效藥，我覺得我現在需要治療......
“唉......”許建廷溜達過來，拍了拍肖子良的肩膀，“大兄弟，你剛才的行為特別像一位歷史名人。”
“誰啊？”雖然知道這家伙準說不出什么好話，但肖子良還是忍不住問道。
“史上第一憨批，周幽王。”許建廷一臉誠懇，似乎在陳述某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