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溫柔鄉即英雄冢。”肖子良笑道，“大龍全沒死，條條兩眼活。”

　　周圍人一陣哄笑，這是個只有圈里人才聽得懂的笑話，大龍大概是指一大串棋子，而這一大串棋子得有兩只眼——也就是圍住兩個相互獨立的交叉點才能活。但關鍵問題在于，圍棋說到底還是圍地盤的游戲，你折騰半天費了一大堆棋子只圍出來兩目棋（即兩個交叉點），那就算讓你活個十條八條的龍也圍不出什么大陣仗。而大龍之所以活得這么委屈，一般來講都是由于對手的攻擊太過凌厲，以至于不得不用最茍且的方式委曲求全——畢竟活棋總比死棋強。所以說來說去，肖子良還是在繞著彎調侃對方棋風殘暴。

　　“哦，同學你這是什么意思？”對面的女生眨巴著眼睛，嘴角微微勾起，“難道說......想親身上來體驗一下‘英雄冢’嗎？”

　　“你不先復完盤？”肖子良指了指棋盤，復盤是指雙方在下完棋后再對剛才的棋局進行探討，交流心得相互提高的同時，也是一種禮儀。除去一些特殊情況，例如對局者輸的太慘所以實在不想復盤或者某一方自視甚高不屑于和對手復盤之外，哪怕再不情愿，好歹也得意思意思擺兩步，以表示對對方的尊重。

　　當然，最惡心人的地方就在于這個過程中周圍是有觀眾的，免不了對棋局指指點點。勝者還好說，無論中間出了什么勺子，好歹最后是贏了；但敗者就沒有這個待遇了，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話很容易被這種陣仗搞到自閉——現在這個業余二級的同學就已經有點自閉了，每往棋盤上擺一步都覺得心在滴血，聽見肖子良要上場就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連拖帶拽地將他摁在座子上，然后逃也似地跑出了吃瓜群眾的包圍圈。

　　“你看看，都把我同學嚇成啥樣了？”肖子良一邊開著玩笑，一邊幫妹子把盤上亂七八糟的棋子放回棋盒，對面的妹子也不惱，依舊笑吟吟地收著棋。沒過多長時間，棕黃色的棋盤上再無一子，肖子良和妹子微微一欠身，相互行禮。

　　“北開大學，崔怡，業余一段。”妹子的聲音軟軟的，很好聽。

　　“北洋大學，肖子良，業余一段。”確認了雙方段位，肖子良抓起一把黑子，而崔怡則拈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盤上。肖子良將手掌攤開，四枚黑子劈里啪啦地散落在棋盤上，雙數，崔怡猜錯，肖子良執黑。

　　這種線下的友誼局就用不著棋鐘（即專門用于棋賽的計時器）了，肖子良也不客氣，直接擺出最熟悉的對角星開局。這種開局用兩顆黑子占據棋盤的兩個對角，雖然會導致兩顆子之間的援助能力變弱，但也更有利于將局面打散，快速進入到亂戰的格局。

　　亂戰，那可是肖子良的強項。

　　崔怡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冷靜下里，跟著應了兩個星。這樣一來，兩邊就都是對角星開局，倒頗像是古代的“座子棋”。

　　“要和我拼亂戰？”肖子良見狀心中大定，抬手就是一記點三三。人總是對于自己所擅長的領域擁有著迷之自信，對方擺出一副無懼戰斗的架勢，自然是肖子良所歡迎的。在崔怡壓過一手，隨即飛下后，肖子良非常酷炫地在二路托，擺出了“羋氏飛刀”的架勢。

　　AI問世之后，圍棋理論的革新速度變得相當快，以往很多復雜的定式也都被AI所簡化，總結成了更簡單，更有效率的走法。但唯一的例外便是由職業棋手羋昱廷所下出的“羋式飛刀”，這個定式以其復雜的計算和連AI都算不清楚的眾多分支一度打爆了市面上所有AI的價值網絡，直到后來才逐漸總結出來幾個比較合理的變化，但這些變化往往又隱藏著及其離譜的變招，令人防不勝防。從誕生到如今，已經有無數人栽倒在這個詭異的“飛刀”之上，即使強如職業九段，也有不少因為計算不清后續變化而飲恨。

　　那么問題來了，這么復雜的定式，這么繁瑣的計算，肖子良能駕馭得住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當然......駕馭不住！

　　開什么玩笑！職業九段都算不清的東西，他一個業余一段拿頭去搞？如果憑他就能把這把“飛刀”的后續變化全都擺到門兒清，那國家隊那幫一天下十多個小時棋還外加AI輔助的職業棋手們得是多水？怕不是一個個都要向全國人民謝罪！

　　但是話又說回來，他算不清的東西......對面也算不清啊！反過來想，萬一對手一不小心算錯了，自己撿個大便宜豈不是美滋滋？肖子良抱得就是這個思路，至于他自己算錯被而對手撿個大便宜的可能性則完完全全地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

　　對面的崔怡皺著眉停了下來，雖然她棋力也不高，但“羋氏飛刀”的兇名還是聽說過的。不用說——她也沒記住那多到嚇人的變化。而且看著對方那躍躍欲試的樣子，說不定就有備而來，自己要是一不小心中了招可怎么辦呢？

　　糾結了大概一分鐘，崔怡嘆口氣，忍氣吞聲地退了一步，寧可稍微吃點虧，也不能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栽跟頭。

　　肖子良立刻連爬兩手，不勝愉悅，雖然這這樣定型也是大概五五開，但能逼得對方忍氣吞聲，心情還是極好的。

　　被肖子良嚇退回去，崔怡自然是老大不情愿，但也沒什么辦法，只好借自己剛剛筑起來的一道厚勢擴張勢力范圍，肖子良也不甘于人后，跟著崔怡將棋盤上的大場（即擴展雙方勢力范圍的要點）搶了個遍。看著兩個一開始走出對角星，看架勢馬上就要就地干仗的家伙居然老老實實地布起了局，周圍的吃瓜群眾都是一臉問號，不知道這是什么路數。

　　“干啥呢干啥呢？”許建廷那邊終于統計完了分數，抬頭看去，發現某個棋桌旁邊還圍著一圈人，不由得湊上前去，卻看到康昕劍早就站在邊上，和個老頭子一樣負手而立，正對著棋盤搖頭晃腦，也不知是在抽什么風。

　　“咋回事兒？”許建廷戳了戳康昕劍，后者這才停止了如立式電風扇一般來回擺頭的動作，“不是都比完了嗎？你們都在這兒看啥呢？”

　　“你自己看啊！”康昕劍朝著棋盤抬了抬下巴。

　　“你丫故意的是不是！”許建廷鼻子都氣歪了，“你瞅瞅我這位置能看得見嗎！”

　　許建廷其實并不矮，一米七八雖然不太能拿得出手炫耀，但放在人堆里也算是可以了。可是前面這位觀戰的白人大兄弟怕是至少有一米九，身形如同巍峨的高峰般，將許建廷的視線堵了個嚴嚴實實。康昕劍可是籃球愛好者，身高一米八五往上，稍微錯開一點正好能看到里面，可憐許建廷頂著個大眾身高，饒了一圈也只能看見各種發型的后腦勺，簡直憋屈的想吐血。

　　“你大爺！長得高了不起啊！”許建廷不知道在心里罵了幾遍娘，但最終也只能低聲下氣地一邊分開人群往里擠，一邊滿臉堆笑地道著歉：“不好意思哈。”“借過一下。”“sorry， sorry”“司米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