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意外的委托
全球溫室效應越來越嚴重,雖還沒正式入夏可這每天都已經是高達三十五度的炎熱氣候了。在這天天占據全球新聞頭條的逆天高溫下,白天在外面跑的人越來越少,公路看著比以往更寬廣了些。我將車內的冷氣又調低了兩度,順眼看了下中控臺上的時間,離今天病人的約診時間還有五十五分鐘,我再次確認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確實還有五十五分鐘,于是我在前面的出口將車駛出了主路,決定先去一趟醫院再回所里。
“咦,邵醫生您怎么來了,今天不是說來不了嗎?”護士小姐手里拿著一個記錄本走了進來。
“被人放了鴿子,所以又有時間了。”
昨晚,岑教授約我今天上午九點見面。岑教授是我在劍橋讀博時期的導師,也是我心理治療所的合伙人之一。岑教授說她遇到一個比較棘手的病例,想找我商議。誰知道,等我到了約見的地方她卻來電說臨時家里出了點狀況。我是一個在時間問題上有嚴重“潔癖”的人,一旦有誰浪費了我的時間,我都會覺得渾身難受,那種感覺就像是站在烈日下被十萬只螞蟻啃食。
“哦,我說呢,因為昨晚接到您的信息說今天上午不來的。剛進門我還以為是別人呢。不過今天上午的探視時間馬上就要結束了喲?!弊o士小姐小聲地對我說道。
“嗯,我知道,一定不耽誤你換班。不過,今天上午她有出現什么新的情況嗎?”
“很正常,沒什么新情況。昨晚巡完房后和護士長聊天,我們都覺得離她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您天天都來看望她,老天爺一定不會辜負您的這份孝心的?!?p> 是嗎?我默不作聲地看著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母親。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了,“不好意思,我出去接個電話。”我對著正在例行每日上午病人儀器檢查的護士小姐說道,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老師,上午您沒什么事兒吧,家里是怎么了?”來電的是岑教授,不過我一直叫她老師。
“沒什么事兒,就是早上我先生出門遛狗,我們家狗跟別家的狗打了起來,把別人家的狗給咬傷了,我們只好趕緊送去動物醫院,這剛折騰完?!崩蠋煹南壬人笤S多,多年前就退休了,退休后在家養了一只牧羊犬,我對寵物從不感興趣,對他們家那只狗也沒什么印象,只知道那是一只很大的巨型犬。
“人沒事兒吧?”
“人都沒事兒?!?p> “那就好,那就好。”
“就是之前給你說的我那個病人的事情,我想找你見面聊一下,今天下午你的時間方便嗎?”
“方便,我一會兒要會回診所,十點有個病人,看完后應該中午飯點時間結束,要不然我們一起吃午飯?”
“好的,那我們1點鐘公司樓下的面館見吧?!?p> —————————————————————————————————————————
我叫邵清華,英文名Steve,今年三十八歲,性別男,職業是一名心理醫生。八年前從英國劍橋心理學院讀完博士回國后,在BJ開了青華心理治療所。原本公司名字是取的清華心理治療所,但在工商注冊的時候,人家說清華二字不能用,好吧,我當然也知道這是什么原因,只好將三點水去掉。
老師是在第三年的時候加入的,當時邀請她加入的原因非常單純,就是為了擴大青華心理治療所的生意范疇。因為我的專業是青少年心理治療,也就是說我的所有病人都是未成年人。我不得不承認,創辦青華后,雖然是實現了人生理想,但現實壓力也是與日俱增,我必須用老板思維去看待更多的實際問題,而業務拓展就是其中之一。
我找到老師,那時她也剛從劍橋回到國內,處于半退休的狀態,她曾經的母校北大想聘請她回學校當心理系的課座教授她也婉拒了,她說自己大半輩子都獻給了教育,現在倒想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但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就索性先進到了一所體制內的三甲醫院從事大型疾病病人心理輔導的工作。但這份工作并不能給老師帶去什么新鮮感,每天的工作如機械流水線似的,看不到頭,也無法為她帶去新的挑戰。雖說老師已經年近六十,但是她依然精力充沛。
老師在心理學上的研究維度是比我寬很多,而她自己最感情緒的便是研究成年人的心理和生理心理問題。在她回國后更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女性情感以及家庭情感的研究上。所以,她的加入對我來說就是及時雨,也彌補了我們所的偏科問題。當我將青華的經營情況和未來的目標跟她闡明后,老師非常干脆的當即決定要過來幫我。
再后來,通過老師在國內的人脈,青華又吸納了另外三個合伙人,他們都是在國內乃至全球都有一定聲望的心理專家。通過八年時間的耕耘,青華心理治療所已經成為國內幾家大型醫療機構甚至是國家心理醫學機構指定的官方合作伙伴。在不用為油鹽材米醬醋茶的問題擔憂后,我也終于可以將更多時間放在陪護重病的母親身上。所以,老師對我來說,不僅是傳業授道的恩師,更是我創業路上的恩人,我總想著以后一定要找機會報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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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后,在去治療所的路上,我順道去了一家獨立書店。書店的老板是我在倫敦念書時認識的朋友,現在已經成為我死黨的Quentin,中文名嚴峰,是個英籍華裔,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書癡。
這會兒過去是為了拿我之前在他那兒預定的東西。
“Sorry, we're not open yet.”
我推開了書店半掩著的門,徑直往收銀臺的方向走去。發出聲音的是一個亞麻色頭發的男人,他正弓著腰在收銀臺整理東西。
我沒出聲,走到收銀臺前,用力地敲了敲了臺面。亞麻色頭發的男人轉過身,“Steve?你怎么來了?”
“你不是說我要的東西已經到了嗎?”
“哦,是到了。只是沒想到你還專門跑過來,我說了今天給你叫閃送?!辈僦豢谟⒄Z普通話的Quentin站在書店的收銀臺后對我說到。
Quentin原本是一個不折不扣的BBC(Britain-Born Chinese),我剛認識他那會兒他的思維模式,生活習性,價值觀都是純英式的,雖說他父母都是華人,但也是早早離開了故土,在培養Quentin的時候,縱使教了漢字和普通話,可一開口就什么都暴露了。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來中國沒多久,很快便適應了這邊的生活,各種國內社交軟件、移動支付、快遞外賣什么的用得比我還順溜。
“順道過來的,今天出門得早,我剛從醫院出來?!?p> “你媽媽有什么起色嗎?”
“還是老樣子?!?p> “那你等一下,我得把前臺這里收拾一下。”
“不急,我隨便看看書。”我隨時拿起一本書翻閱著。
“收銀小女孩兒又請假了,這幾天都是我自己在搞這個收銀機,現在還不太熟悉?!?p> “怎么,姑娘又失戀了?”
“這次不是失戀,是結婚。”Quentin雙手叉腰,一臉無奈的樣子。
Quentin出生在英國,家庭殷實,獨身主義,現在養了三只貓和兩只烏龜。這家書店是他三年前來中國后開的,書店里的書大多是英國和歐洲的文學類書籍,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英文,因此,平日里書店顯得異常冷清。書店的二樓是一個面積不到一百平米的辦公區域,這是一家和Quentin同名的出版社,嚴峰出版社,不難猜,出版社的老板也是Quentin。嚴峰出版社,以代理中文小說的外文出版和經營外文讀物的中國引進為主,這也是目前Quentin在中國的主業。
“好了,這邊終于弄完了,我現在上樓給你拿東西?!盦uentin擦著汗,大步走上通往二層的樓梯。沒走幾步我就聽見“咣當”一聲,然后馬上傳來Quentin的罵聲“Damn it.”
“你慢點,我真不急?!笨磥砬芭_姑娘的請假再一次給Quentin帶來了“傷害”,當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也見怪不怪了。
我繼續翻著手里的這本書,這是書店目前主推的“Best Sale”排行中的No.1,作者是Quentin的媽媽,寫的是有關戰地記者的真實故事。在書的自序章節中,有兩張在我看來很有意思的照片,一張是Quentin的媽媽抱著還是嬰兒時的Quentin,另一張是Quentin與父母親站在這間書店前的合影,而為他們拍下這張合影的人就是我。說來,Quentin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且事業都非常成功,可Quentin卻完全“跑歪”了。
Quentin的母親曾在在英國《太陽報》總編部做高級責編,一干就是二十余年,后來自己辭職開了一家純文學類的出版社,現在這家出版社成為歐洲文學界與華人作家的重要紐帶,大量華裔新人作家都是通過Quentin母親的出版社在歐洲獲得出版。而Quentin的父親更是華人在英國的驕傲。他父親是英國華裔的第三代移民,從曼大畢業后一直在英國《泰晤士報》做記者,年輕的時候做過三年中東戰地記者,同時也是其時政類專欄作家,是那種時時能出入唐寧街的腕兒,是歷屆英國首相外出國事訪問時指名欽點的隨行記者。在Quentin父母耀眼的履歷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默多克曾發出過一次他和友人的照片,而照片中站在默多克兩邊的友人就是Quentin的父親和母親。
雖說Quentin的父母都是有學識有地位的精英階層,但他們對兒子的教育卻是一切隨緣,順其自然。從童年到青少年Quentin從來都是想什么就做什么,二老也從不逼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Quentin讀的大學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學校,他對我說過好幾次我也沒能記住,只記得學校是在利茲,讀的是環境科學這個專業。大三的時候輟了學和另外幾個人開了家科技公司搞了一個二手家具回收的平臺,兩年后他們把公司賣掉分了賺到的錢后,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Quentin回到倫敦,開了一家酒吧。我便是在他開的那家酒吧里與他認識的。
我羨慕Quentin,不是因為他的好家世,而是他家庭給與他的自由。反觀我自己,從小在母親的嚴厲管束下長大,從讀書到工作,放佛這一路走來都是為了光宗耀祖。
和Quentin熟悉了之后,這種羨慕還逐漸變成了欣賞。他看似玩世不恭的做派,但實則是個對事對人都很認真的人,不僅擁有豁達的人生觀,還具備一份無畏的探索精神,而這兩樣東西都是我這樣一個在外人看來近乎完美的從國際名校畢業的高材生所缺失的。在喝過幾次大酒后,我們成為了死黨。后來我們還發現,在彼此的身上有很多驚人相似的共同嗜好。比如,我倆都酷愛水上運動,討厭讀莎士比亞,歐洲四大聯賽最愛西甲而非英超,還都不滿英國的移民政策。這幾年他見我回國發展越來越好,青華的名聲越來越響亮,最后在我的“教唆”下也跟來了中國,說是來創業和鍛煉自己,但我看著更像是來中國修身養性的。
“你們是還沒放棄呀?”Quentin從二樓下來,將手里的一個白色紙袋遞給我。
我放下手里的書,結果白色紙袋,“要相信奇跡的發生。”我從白色紙袋里的物品取出來,拿在手里翻了翻。
“???”Quentin沒應該是太明白我的意思,歪著頭一臉茫然地注視著我。
我舉起手里的物品,向他指了指。
這是一本比牛津詞典還厚的外文書,書的封面上寫著《Believe in miracles》。
“謝啦。”我將書放回白紙袋中,準備離開。
“Give my best to Xiaofei,還有,跟她說I miss her.”
“她要看到這本書一定會高興壞的,我會讓她請你喝威士忌的。”
“那個,書錢,記得微信轉賬給我,就按照今天的匯率給我吧?!?p> 我向Quentin揮了揮手,往書店門口走去。
“Wait,幫我把門口的'Close'牌子翻一下,把'Open'那邊亮出來,Thanks.”
我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現在是九點二十分,他的書店通常在上午九點半開門。
我走到門口,將'Open'翻過來掛好。還不到十點,可太陽放佛已經爬到了最高點,刺眼而火辣的光芒從樹縫中穿刺下來,直直地打在地面上。我稍稍抬起頭,瞇著眼看了一下天空,萬里無云,一只孤獨的飛鳥從我眼前略過,發出一聲清脆卻略顯慘烈的叫聲,兩秒鐘后從剛剛飛鳥經過的頭頂落下兩滴不明的白色液體,“啪——啪——”兩聲,那兩滴白色液體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書店的門頭招牌——阿Q外文書店,六個字中的“Q”字和“阿”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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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上午的一個自閉癥兒童的治療后,時間來到十二點一刻。我洗了把臉,快速收拾了辦公桌上剛才使用過的材料,拎上Quentin給我的那個白色紙袋準備出門午飯。
在經過前臺的時候,我停下來對前臺的同事珊珊說道,“這個,你一會兒給到小菲?!?p> “這什么呀?”珊珊一臉好奇的樣子。
我抬了抬頭,示意她可以自己看一眼。珊珊不好意思地拉開白色紙袋,拿出里面的書。
“天呀,這什么書這么重,這么厚。”
我輕輕歪了一下頭,示意讓她自己想。
珊珊雙手托著書,看了看封面,“啊,這就是小菲天天嚷著讓您幫她買的那個寫精神病的書呀?”
珊珊和小菲是我所里唯一兩個大學生“員工”。
珊珊今年大四,在年初的時候來到青華實習,現在負責前臺接待、行政和人事相關的工作。因她們的年齡相仿,走得也更近些,小菲有什么事兒都會和珊珊聊。
“不是寫神經病的書,是人體的神經細胞分析和大腦解密。”
“無所謂啦。不過這書這么厚,小菲怎么看得完呀。”
是呀,這書這么厚,怎么看得完呢。當初小菲跟我說讓我幫她買這本書的時候,我也如此想過。
從青華出來,過一個紅綠燈,再往右走進一個巷子里,我和老師約午飯的面館就在這個巷子的中部位置。
雖說面館的位置不太好,也不臨街,但好在廚師的手藝精湛,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這面香也同樣是不怕的。進入面館后,掃了一圈,老師還沒到,我看了眼時間,十二點四十七分。我找了一個靠墻角的兩人座位。剛坐下就看到老師也走了進來。還不到一點,我和老師都提前到達了相約的面館。
正午的太陽愈發毒辣,面館為食客們貼心地提供了免費的解暑酸梅湯,我和老師都大口的把酸梅湯一飲而盡后才拿起桌上的菜單。點完餐后,我們又東拉西扯了一會兒早上的遛狗事件后,我主動聊到老師那個病人的事情上。老師是一個很獨立,且求勝心很強的職業女性,她要不是真遇到什么困難,一定不會主動找到我。一般來說,都是我主動找她更多。
“老師,您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說?!?p> “我想把這個病人委托給你?!睕]有任何的鋪墊,老師非常直白的說了這句讓我頗感意外的話。
看來這次案情的嚴重程度非同一般!
我和老師認識也有十幾年了,我還從沒見過她將自己的病人轉出去過。對于每一個患有嚴重心里疾病的人來說,一旦確定了心理醫生,就不會輕易改變。除非是病人主動申請,或者是這位心理醫生在治療很長段時間后,這個病人仍然沒有任何起色,這才會考慮是否要換一個醫生,但這個情況多半是對于患有嚴重自閉癥的兒童才會出現的情況。而就我所知,老師從未涉足過兒童或青少年領域,她的所有病人都是成年人。
“這件事,說來話長......”說到這里時,服務員端來了我們點的涼菜。老師立馬就打住了,等服務員把菜放好離開桌子有一段距離后老師再次開口。
“她是我一個半月前剛接手的一個病人,是一個事業很成功即將要和另一半完婚的高智人士?!?p> “高智?”
“高級的高,智慧的智,就是智商很高的意思。”老師一臉嫌棄的表情看著我,然后繼續說道,“上個月清明節過后,這位病人主動到我們診所,在了解完病人的基本問題后,何導把人分派給了我?!焙螌俏覀冊\所的病前分析員,有點類似醫院里掛號的那個職位,根據病人的情況為他們選擇最適合的門診科或是大夫。
“所以這個高智的……”我本想問這位高智人是男,是女,以及這個病人的年齡。
“哦,她叫榮顏,光榮的榮,顏色的顏,女,二十八歲。”老師很有默契的接住了我想問的問題,“不過她喜歡別人叫她的英文名字,Grace.”
榮顏,真是個有意思的名字,我在心里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
“可是……”我正想發問,老師就放下筷子,直了直上半身,截了我的話,說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在我和這位女病人見過三次后,我發現她的心理疾病不是成年后造成的,而是童年時期或者是青少年時期,總之就是未成年之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心理問題,要徹底將她治療好,我覺得你比我更合適?!?p> 不需要老師再贅述了,我已經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