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了一座村莊。
阡陌交錯，孩童玩耍，壯丁耕耘。
“哥哥。”
女孩站在庭院門口，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了？”
少年見女孩的狀態似乎不太對。
“父親死了。”女孩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少年一驚，連忙進了家中。
他推開房門一看，婦女正坐于床上，渾身是淤青與血痕，右腳也包扎著繃帶。
“母親……”他有點不可思議，呆呆地站于床前，不知所措。
“你父親死了。”婦女掩面，“我們在山中遭遇了大量惡魔，他護我逃了出來，而他沒有。”
“父親……惡魔？！”少年驚道。
在他的認知里，惡魔早在數百年以前，“那場戰爭”結束之后，就為大法師所封印，是自始至終都僅存在于歷史教科書中的事物。
“絕對沒有認錯……那副形象，跟書上記載的一模一樣。”婦女忽然抬起頭，“走。”
“去哪？”妹妹躲在少年身后，探出一個腦袋來。
“無論去哪，離開這里，越遠越好。我感覺……很多不好的事情就要到來了。”
“你隨我們一起嗎？”
“我走不了了。在逃跑的時候，我被蛇模樣的惡魔咬傷了腿，毒素侵蝕很快……已經不剩下多少時間了。”
沉默在房間中蕩開，久久回響。
——直到屋外的一聲驚叫，令凝結住的一切平靜，在頃刻間被打碎。
……
女孩記得很清楚。
那日那時，天色極其黯淡，血色的夕陽高掛，與地上的火焰融為一體。
火勢仍在蔓延，死亡在村中擴散。各種人形卻外觀各異的怪物席卷了這里，刀槍揮著，棍劍舞著，亦有弓手射箭，火口吐焰，盡情毀滅著這村無數無辜的生靈。
——已然是一場盛宴。
“他們是…歷史書上的……”
“自深淵而來的惡魔。”
少年走到女孩身后，雙手捂住她的眼睛。
窗外的遠處，有村莊守衛舞動長矛，將怪物刺穿。
“有人死了。”女孩的眼前是被手捂住的黑暗。
“不，是魔。”少年說。
“能讓我看看嗎？”
“尸體挺惡心的，你確定能接受？”
“……很快我們就都要面對了。”
妹妹掰開了哥哥的手，哪怕只是看了一眼，下一刻她就撐著窗臺低下頭，沉默了許久。
……
女孩記得很清楚。
那日那時，婦女的動作已不知何時定格在最后一刻，隨后雙目漸漸失神，手臂自然下垂。
屋外惡魔的嘶吼聲，人們的求救聲，哭泣聲，慘叫聲，兵器相撞的戰斗聲，在一瞬間全部安靜了下來。
少年和女孩立在床邊，一言不發地注視著。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他們離去的那么突然，就像親生母父母那時一樣。”少年輕輕搖頭，仿佛希望否認已發生的一切。
“八年來，一直像對待親生孩子一樣對待我們，他們……是很好的人。”女孩低著頭，聲音很小。
“謝謝。”少年上前去，將被子整個蓋住尚有余溫的尸體。
“該撤了，依照母親所囑，我們快些離開村莊。”
哥哥自知沒有很多的時間留給他們，最后掃了一眼安靜離去的婦女，拿了自己平時訓練用的鐵劍，背上臨時用物品，拉著女孩就出門去。
……
空白。
……
女孩記得很清楚。
當惡魔的低語在耳邊響起，少年會立刻拔劍，斬其頭頸，任其鮮血流淌。
女孩驚訝于少年的冷靜，迅捷與精準，這如果換做她，絕對做不到。
血液為天空上色，妹妹被哥哥扯著，一路在村莊中疾奔。
女孩在逃亡的路程中，其實心中并不是非常害怕，哪怕對于未知事物的恐懼是本能的，但是只要想到有少年在保護，就覺得什么惡魔都能戰勝了。
所以，她甚至在路途中有擔心，父母的遺體會不會被惡魔當做零食吃掉，同學們會不會在這場災難中遭遇不幸，早點店每日帶著微笑迎客的大娘、學校門口特別話癆的文具店老板、正餐餐館始終忙碌的大廚和服務員們，還有好多好多人，有沒有及時像他們一樣逃跑，保住性命。
很多人都是很好的人，他們不該死的。
體格壯碩的惡魔沖撞，有房屋倒塌，斷梁攔于路，善于吐火的惡魔怒吼，將草木點燃，建材點燃，烈焰環簇四周，映紅每個人的臉。
事實上，女孩并不是體能很好的人，一邊要跟緊少年，在村莊房屋間來去游走，用很快的速度遷移位置，一邊時刻盯好四周，放輕腳步與時快時慢以躲避敵人視線和警惕突然的襲擊。
在少年回家以前，養母與她聊了許多臨終的話，她從難以置信，到沮喪極端，自我麻痹，事情的一切發生的都是那樣突然，令人完全不知所措。
她很迷茫，親人此時只剩下少年一人，哥哥也是如此。
鋒利的劍從眼前一次次劃過，惡魔的血液一次次濺到皮膚上，每一次冰涼的感受都記憶猶新。
有一些惡魔，含有瘋狂的殺意，有一些惡魔，卻滿是悲傷與不情愿。
她好像能感受到一點惡魔的情緒。它們有些是聰明的，懂得一點點簡單的戰術，它們有些是愛好殺戮的，猙獰的笑意總是在臉上浮現，它們有些是矛盾的，發抖的手腳與刀，在驚恐的不斷搖頭中，只能殺死一些跑的最慢的村民。
惡魔這一族群，似乎并非像歷史課本上寫的那么簡單——“毫無理智的瘋狂機器”。
“不要分心。”少年無數次提醒道。
“啊…嗯。”女孩回想起來，很多時刻惡魔的爪牙距離自己不過一米，至今還覺得有些后怕。
“沒事的，村莊不大，就是建筑多，比較繞。”
少年這樣說道，“我們就快出去了。”
就快出去了。
女孩不斷這樣想。
當時就快，就快，就差幾段路。
女孩并不后悔那時做了這樣的選擇。
哥哥活下來了，是好的結果，那也是正確的決定。
夕陽斜照。惡魔在遠處的一角蓄力，長矛高速擲出，瞄準的是處于混亂戰斗之中的少年。
陰險，迅捷與精準。
女孩推開了少年，而自己則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