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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與輕騎兵

9 芒果消失的小屋

獵人與輕騎兵 克拉索特金 7013 2020-12-20 08:00:00

  要不是老班說他跟濤濤再三確認過,我決不敢在晚上穿過那條漫長而漆黑的回廊——即便是跟在大人的身后。溢滿濕氣與咸腥的水泥走廊透著一股尿騷味,比男生宿舍還糟糕。或許是它太窄了——老班一個人的身形就能把前方的路和手機電筒閃出的光遮得死死的,所以氣味在這里便難以散去。

  “到了,拐個彎,看路。”他不回頭地囑咐我。話音剛落,一條狗就喪心病狂地叫起來,仿佛發現了入侵者,要給整棟樓的人通風報信。我看不見它在哪,只聽到扯動的鎖鏈在劇烈地搖擺,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濤濤,在嗎?”老班若無其事地敲了門。門里隨即應了聲,像準備已久似的。它嘎吱一聲開了,久違的光雖稍顯暗淡,但對黢黑冷峻的樓道里走了很久的我來說,它無比珍貴,正以想象中的溫度召喚我。拎著果籃,我幾乎是蹬蹬蹬地溜進去的。

  “劉老師好。啊,柯柯,你好。媽媽,這是我的班主任,劉老師。還有我的同班同學,也是室友,柯佩韋。”濤濤邊打招呼邊給我們拿拖鞋,還不忘給他媽媽介紹我們。他穿著整齊的校服,她媽媽則坐在餐桌前面,盡管臉上還掛著一絲疲倦的色彩,但平靜的微笑顯然是在告訴我們,她好多了。

  濤濤把我的名字讀對了。

  “濤濤,阿姨,這是給你們的,早日康復。”我把果籃捧到了不遠的桌上。和想的一樣,他們不肯收。老班對他們說,這是全班人的心意。

  趁著他們被果籃纏住的空檔,我環視了一圈濤濤的家。似乎不比米樂家大多少,也許是客廳唯一的燈里積滿了太多黑色的飛蟲,暗沉沉的光線把房間照得縮小了。正對門的應該是洗手間,有玻璃門。左手是一張老舊的沙發,它干干凈凈,沒有背包或者外衣亂丟在上面。沙發紅色的外皮在扶手處已剝落了一半,其后的墻壁也是如此,幾團模糊的水漬在上面攀爬與擴張。唯一的圓桌就在沙發前,它是可折疊的,下方的金屬支架略略生銹,在冬天更具寒意。沙發對面沒有電視柜,自然也沒有電視。取而代之的是一臺正在工作的白色冰柜,我能聽見它的顫動,如所有夏天小賣部盛滿冰棍的冰柜一樣遲鈍,或許那只是機器的雜音。冰柜上堆著一些蔬菜和雜七雜八的塑料袋,但并不凌亂。再往左走是一個陽臺,抽油煙機還在那嗚嗚作響,顯然他們是剛剛吃完晚飯,屋里也還殘留著一股飯菜涼了以后的氣息。

  右邊只有一扇門,看來是一室一廳了。不知他們還要在這間小屋呆多久,還要穿過那條漫長到沒有盡頭的黑色走廊多少回,才能等到屬于他們的那間安置房。他的小妹妹一個人走在那會害怕嗎?

  老師好。哥哥好。我聽到有人在向我們靠近,腳步薄如貓的行走。這就是那個快上小學的小姑娘,她套著一件和體型極不匹配的灰色毛衣,頭上扎著兩個小小的辮子,矮矮地跟到了桌前,從哥哥背后探出頭來。濤濤拍了拍她的腦袋,那姿勢近乎可以用“慈愛”兩個字來形容。

  你好呀。是濤濤的妹妹嗎?叫什么名字?老班笑著,也想拍拍她。她躲開了。

  叫蓓蓓。阿姨拉住了她,帶到跟前。她好奇地往我這看,反倒讓我局促了許多,把求援的目光投向濤濤。

  “佩韋,你和濤濤去聊會吧,也有好幾天沒見了。我和濤濤媽媽聊聊。”老班替我解了圍,他們兩個大人在客廳坐下了。濤濤打開了右邊房間的門和燈,我走進去,那里只有一張大床,鋪著卡通風格的床單,感覺是一部過時而劣質的國產動畫片。被子和潦草的圖畫一樣老舊。沒有椅子,我呆呆地站在床前。濤濤拿著一個小盒子進來,把門帶上了。我問他可不可以坐在床上,他說當然啦,將小盒直接放到了床單上。

  那里面是一些糖果和瓜子,還有兩個小蛋糕。我懷疑小蛋糕是他今天特意去買的。要是這樣,我的到來便反倒給他們增添了負擔。我不吃蛋糕,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只會吃一種零食。但濤濤可能認為,我這樣的人會喜歡這種包裝皮上寫了日文、印了雪山和櫻花,本身蓬松柔軟,看一眼都覺得甜到掉牙的精致點心。也許吧。如果零食盒里放的是海苔呢?或許我會更愧疚,因為我將知道那是他專門為我準備的。在過去的時間里,我并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如此重要的朋友。而這個小小的日本蛋糕的奢侈已讓我受之有愧。

  他真的把蛋糕拿出來了,送到我的面前。我沒法不接受,不記得自己說了幾次謝謝。他很詫異。可能是我太激動了。

  沒有立即吃。像捧著熱水袋或者保溫杯,我將蛋糕捧在手心里。我問他,你看了岳隱的報道和照片嗎?他搖搖頭,問我在哪看。我說球隊的微信公眾號呀,岳隱之前在微信群里發過。他說周末忙,沒時間看手機。我說,我還沒有你的手機號呢,要不告訴我吧,我打給你,互相留一下。他說好。我打了他報給我的電話,他的手機響了,一陣清脆的鳥叫。于是我看到他從口袋里掏出一部按鍵手機來。原來除了七八十歲的老人外,世界上真的有人還在用按鍵手機。或許他是用媽媽的手機看微信的吧。我劃開了公眾號,讓他看那篇推送。順便拉開背上的包,將一大一小的兩個信封都取了出來。

  寫得還行吧?我問。

  米樂怎么了?他回答。

  米樂……米樂很好。生了點病,已經好了。你媽媽還好嗎?

  還好。多虧了明明。抱歉,也很感謝大家。我能用你手機登一下微信嗎?想在群里跟大家說聲謝謝。

  沒問題。他一邊操作,我一邊給他讀同學們寫給他的小紙條。窗外的寒風不時傳來聲響,我的聲音不大,好在風被擋在了玻璃上,沒有將我的話語吹跑。

  “還是上學好呀。”他說。這話聽得怪怪的,仿佛他已不再是一個學生了。可他明明就穿著校服,和我一模一樣的校服。

  “所以你趕快回來吧。對了,周末我們要踢實驗中學呢。教練肯定會給我們初一同學機會的。學學說,賽后要給你和隊長一起唱生日歌呢。”

  到那時候,他的生日都過了快半個月了吧。我們先前也給他唱過了。但無論如何,我想再唱一遍。

  “好呀。只要沒有意外,我一定來的。”他朝我點點頭,許下了一個諾言。然后仔細地端詳著那張照片,說一會要拿給媽媽看。

  “對了,柯柯,我想問問你。”目光仍停留在照片上,他卻似乎是思考了挺久才開的口。

  你問呀。我說。

  “你成績為什么那么好呢?”

  開什么玩笑?我差點要這么說了。這種錯愕感讓我有些恍惚,大概是從沒有人跟我說過這種話吧。就分數而言,我得到的評價一般是“不錯”、“挺好,還可以更好”。米樂就經常跟我說,你要想,中考是和全市的同學一起比。雖然你在我們這排兩百多名,但一中畢竟是全市數一數二的學校,你的成績放到別的學校肯定是名列前茅的。葉芮陽也這么鼓勵過我。他又舉了足球的例子,說別看一些巴薩或皇馬的球員在豪門俱樂部是替補,回了國家隊可個個是當仁不讓的核心,眼光要放長遠和寬廣一點。我對葉芮陽說,你長得挺寬廣的。

  我似乎對成績確實沒有那么在意吧,至少沒有像米樂那樣在意,一天到晚把每門課的分數和排名研究半天,不僅研究自己的,還研究我的,好像真能找出什么玄機來。倒不是不好好學習,我聽課和做作業還算認真吧。雖然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和大家差不多,但起碼不會誤了點或亂撞,還是兢兢業業地把它撞好。要說努力,也沒到廢寢忘食、懸梁刺股的地步。周末跟米樂自習,我們會做一點課外練習,然后對著答案討論,基本是他講我聽。偶爾我能靈光一現,解開他半天解不了的題目,這種時候他就假裝用腦袋撞桌子,一副大意失荊州的表情。有個小伙伴在,學習就不會太枯燥乏味,它的挑戰性有時還會讓我有點期待。我挺幸運的。

  但要說非常感興趣,也沒到這種地步。因此我在全校也就是不上不下。我前面的同學不僅比我聰明,也比我努力,所以我沒覺得自己真能趕超他們。米樂倒總是一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樣子,想和實驗班的同學一拼高下。

  可為什么濤濤會覺得我成績好呢?還是“那么好”。我到現在也認為,我眼中的自己是鏡子里的影像,它模糊不清,折射出的不是我的本來面目。然而,別人眼中的我也同樣不是完全真實的,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可我又該怎么判定真實與否呢?我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無論如何,對濤濤來說,我的成績是好的。我應該站在他的立場上想想,而不是我對自己的判斷之上。誰都不喜歡那種明明成績很好卻硬說沒考好的人。我不想成為這種人。盡管他們可能真的認為自己沒考好。

  “其實一中的每個同學都很優秀呀。只要你努力一點,好好學習,上課認真聽講,作業好好做,考試時細心一點,成績自然會好的。”

  我沒蠢到把這句大人最習慣對小孩說的話說出來。什么叫“只要你努力一點”?難道濤濤不努力、不好好學習嗎?他上課坐得可端正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板——我偶爾東張西望時看到的。哪怕請假回家,沒法上晚自習,我也從沒見到小黑板上不交作業的名單里寫過他的名字。我不知道濤濤的成績怎么樣,至少沒有我好吧。但濤濤平時的態度和付出一點不比我差,為什么他辛辛苦苦地學了那么久,還沒有我這種近乎于“隨便學學”的人成績好呢?這不公平呀。

  大人們在我們最小的時候都許下過一個承諾:知識改變命運。凡事只要努力去做,就一定有回報。難道濤濤真的還不夠努力嗎?人要努力到什么程度,才能達到他人眼中的“普普通通”呢?

  “我想,是我比較會考試吧?就是比較懂答題的規范和套路。其實我也沒學得多好,有些題也做不出來,但是寫上一些思路和步驟,多多少少能混點分數。考試難免有不會的地方,你就把它想象成籃球賽嘛,不是每個球都能進的,盡可能得分就好……”

  “那你能跟我說說具體怎么做嗎?對了,我還想問你一下,最近課上到哪了?”

  他把上上周的一張數學卷子拿到了我面前,我自然看到了他的分數。兩年前我也考過一次這樣的成績,還是期中考試。擱在更早以前,瞧見這種分數,爸爸在卷子上簽完字是要罵我的。更早的那回,弦弦為了幫我,把我試卷上的名字改成了他的。這根本騙不了人,我和弦弦的筆跡完全不像,潦潦草草、歪七扭八的字一眼就被識破了。他以為我是偷偷換了弟弟的卷子,一怒之下撕了它,打了我。我哭著跑進房間里,把自己悶在枕頭下面,但還是能聽到弦弦在跟爸爸解釋。他沒打他,甚至沒罵他,反倒是跟他說,你哥這成績以后可怎么辦?要去掃大街了。你小子能幫他改名字,還能幫他高考嗎?能幫他上大學嗎?之前我只是有一點點委屈,聽到這話便氣得要死。弦弦的拖鞋啪塔啪塔邁進房門后,我猛地起身拎起枕頭砸他,不停地砸他,像個瘋子一樣,邊砸邊罵,仿佛想讓他知道爸爸剛剛打我打得多疼。他沒還手。他想還手的話,我鐵定又要再挨一頓打的。他只是把房門鎖上了,在我爸聽到躁動沖過來敲門之前。他隔著房門罵我,要我立刻把弟弟放出來,還威脅要把我趕出家門,家里留一個就好了。他越說我越氣,砸著砸著哭了,累了,丟開枕頭,癱到地上喘氣,抽著鼻子。你害死我了,我瞪著他。他蹲下來,從身后抱住我。我看到他眼睛也紅了,對我說,掃大街有什么不好的,要掃,我們倆一起掃。

  但兩年前那次期中考試,我拿著卷子找爸爸簽字時,他沒打我,也沒罵我,氣都沒生。只是用大手拍拍我的腦袋,說下次好好考。

  我跟濤濤講了規范和技巧,卻感覺這種幫助相當有限。很明顯,他得到這個分數更多是源于沒有掌握一些重要的知識點,所以在講解后面幾道大題時我感到了吃力。米樂跟我講題,我總能一點就通,似乎心有靈犀。實際上,是我們對一些公式與定理都了如指掌了。就好比在球場上相互溝通,一句“倒三角”或者“傳中”就能讓同伴了解意圖。然而不懂球賽的人聽起來肯定云里霧里。濤濤對那些知識點本身掌握得就不是很充分,更別提如何運用了。

  “你們小學老師沒講過這個定理嗎?”我問。他偏著頭,仔細想了想,好像確實沒有。

  麻煩了。老班恰恰默認了同學們都懂,所以也沒在課堂上講,畢竟“一中的學生都是優秀的”。他總說一節課只有四十五分鐘,老感覺時間不夠用,想必不會把寶貴的課堂時間勻給“小學就教過”的內容。

  更麻煩的是幫他看英語試卷。濤濤不會音標。他說小學英語老師只管默寫和講題目,幾乎沒怎么教過他們口語。這太糟了,雖然并不算意外。米樂就和我說過,他的英文名,四個老師能有四種讀法。一些老師自己的口語水平都不敢恭維,而且除了課堂外,很多學生也找不到練習口語的環境,他們的家長或許也只知道26個字母,沒法輔導。不會音標,除了死記硬背以外似乎再沒有別的學習方法——連單詞都讀不出來呢,更別說課文了。我讀到單選題的一個選項,congratulation,濤濤忽然打斷我,說你再讀一遍。我緊張了,仿佛我成了老師,讀出的是世界上最純正標準的英語。非常勉強地念了以后,他在試卷上記下了“康古埃出雷身”。我很難過,邊幫他劃著課本上老師講過的重點邊想怎么辦。聽米樂說,他們班有一個男生,數學很好,語文也不錯,就是英語很差。他也是外省來的,他們那邊五年級才學英語,所以基礎就比較薄弱,入學考試英語只是將將及格。但期中考試已經能考到80分了,原因是他在周末請了一對一家教,專門補習英語,一上就是一下午,課間也總纏著老師問問題。有這樣的態度,能進步并不奇怪。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請家教,也不是所有人的性格都能使他們貼著老師不放。大家都在努力奔跑,但每個人的起跑線并不是完全劃在一起的。如何是好呢?濤濤起碼還能和我聊聊,而那些跟他差不多、甚至不如他的同學呢?一中很小,世界很大。老班總說江元每年有五萬人參加中考,一分就是多少多少人。五萬不是個數字,那是五萬個和我一樣的初中生,背后是五萬個家庭。我在哪里?濤濤在哪里?我們身前身后的人在哪里?他們都從學校里獲得了改變命運的知識嗎?不知道。有個詩人活了四十年,不也不清楚自己在世界上干什么嗎?

  “大致就是這樣了。你是明天回學校吧?到時候你有不會的地方直接問我或者葉芮陽就好。葉老大今天也想來的,但是老劉的車塞不下了。要是我們都不懂,就回宿舍一起問米樂。”劃完了重點,我合上課本,遞還給他。

  “謝謝。”他再次向我道謝,“但是……”

  “嗯哼?”

  “我有點怕米樂。”

  “啥?”這是我今晚聽到的最難以置信的一句話了。

  “就是,米樂成績太好了。我不太敢去問他問題,總覺得會耽誤他時間嘛,而且我問的都太簡單了。主要是我太笨了吧,不適合學習……”

  “哪有!”我突然提高了嗓門,門外的大人們聽見了說不定都要嚇一跳。濤濤用一種小動物般疑惑的眼神望著我,我連連搖頭擺手,示意不好意思。

  “你才不笨呢。只是這次考試考得一般而已,我以前也考過這樣的分數啊。”

  “可是,我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那又能說明什么呢?都是過去的事了,該翻篇了。你應該關注下一次考試嘛。”

  還別說,我學起大人的話來真是一套一套的。雖然聽時沒有多認真,甚至不太喜歡,但我竟然全記下來了。米樂是對的,我們倆都熟悉并掌握了大人的那一套話語。

  他像一切聽了大人說教的小孩,好像懂了什么道理似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我的說辭。我依然沒有真正接觸到他的內心,只能告訴他勾股定理怎么用,characteristic這個詞可以先從character記起……

  “你不用怕米樂……我可了解他了,他很樂于助人的。大家都是同學,不用處得這么生疏嘛。放心好了。”不知我這話有沒有用。似乎成績很好的同學難免會顯得有點難以接近,要不是和米樂同處一室,或許我也會把他當成小學霸,“敬而遠之”吧。是我太自卑了嗎?還是說,這不過是人的正常反應。在球隊里,我也不太能應付穆錚,不知該怎么和他打招呼。盡管他非常謙虛和禮貌,但同齡的頂尖隊友好像是帶上了一點阻隔我靠近他的氣場。

  不,可能只是我太膽小了。隊長和閻希也很優秀,卻沒給我這種敬畏感。我同樣沒有接近他們。人與人之間始終是有距離的,或許只有走得足夠近才能消除隔閡。但彼此靠近要耗費很多力氣。從沒有天生的緣分,更多的人只是短暫地停留一會,就從彼此的生命中離開。想要把一個人留在記憶里很難,而要把他留在身邊就更難了。

  三年以后,濤濤還會和我在同一個班、同一支球隊、同一個學校嗎?他會希望我成為一個一直在身邊的人嗎?

  “真的很感謝你們。柯柯,能成為你們的朋友,我特別高興。”似乎是我的話打動了他,在不經意間讓他對我建立起了一種信任,而這份信任還與米樂以及葉芮陽相關聯。或許上周,我們聚在一起為他唱生日歌時已經如此了。濤濤把我視為他的朋友了,這讓我非常興奮,同時緊張不安。我向來是怕別人離我太近的,雖然我也無比喜愛或渴望來自他人的善意。

  “其實米樂教我怎么寫檢查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他了。但就是不太好意思,畢竟我們成績差得太多了,人家是好學生……”

  “你可別這么想呀。咱們可不是因為考試分數才成為朋友的。你超棒的。對了,或許寫檢查就是我們偉大友誼的開始吧?我們是一條戰線上的吶。”

  我們笑了。我還記得米樂搜出來的那些巴西球隊,什么弗魯米嫩塞、格雷米奧、瓦斯科達伽馬、沙佩科恩斯,讀起來都有點別扭。我總是記得這種亂七八糟、無關緊要的事。也不知教官看了這些檢查以后是臉上是什么表情,沒罰我們再跑十圈真是他脾氣好。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蓓蓓從那里探出半個身子,問哥哥是不是聊完學習了。不知她在門后躲了多久。見我們點頭以后,她輕快地跑到了床前,再次好奇地盯著我看,仿佛沒見過哥哥以外的男孩子。

  我下意識地把一直握在手上的小蛋糕遞給了她。她接過去了,撕開了包裝。

  “嘿,這是招待客人的哦。”濤濤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沒事兒,我晚上吃得挺飽的。小妹妹想吃就吃嘛。”我對濤濤說。

  “謝謝哥哥。”她對我笑了笑,真有禮貌,誰不喜歡這樣的小孩呢?

  “啊,對了對了,我這有個大芒果。我們三個分掉它吧!”

  在掏出它以后,我的包里還縈繞著一股芒果的香氣。濤濤拿來了盤子和水果刀,他削一片,我就用牙簽戳起一片來遞給小妹妹。她一口一口地把這比橡皮還大的果肉吞下去,嘴角掛上了黃色的果汁。但沒過多久,她就說,別光顧著給我一個人,你們倆也吃呀。沒事,芒果大著呢。我說,和濤濤默契地相視一笑。最后是我們倆把芒果核劈成了兩半,一人抱著一半啃,雙手都弄得黏糊糊的,到底也沒啃下來多少東西。

  又大又飽滿的芒果消失了,僅剩下金黃的果皮耷拉著,還有包圍著小小房間的水果氣息。它是明亮的。希望這間小屋也長久地明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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