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明派和破邪宗的掌門讓我來問問前輩，是否后悔。”梁滿用了好大力氣才把這句話艱難地憋出來。

　　他曾在玉簡里見過這位當年的風采，紅衣獵獵鮮衣怒馬，一個不高興就敢翻臉打人。

　　挨不挨打是其次，主要是他還挺喜歡活在玉簡里的這位祖宗的，雖然那兩位掌門都說她是罪大惡極之人，而且手里沾滿人命，殺人如麻，還屠過城……

　　“我后悔他媽個頭的后悔。”朱羽果然震怒，“我倒是要問問他們，后不后悔當年為了個莫須有的血脈秘辛而滅我滿族！”

　　梁滿低下頭忙說不敢不敢，臉上卻寫滿了難以置信。

　　滅人滿族。誰？

　　那兩位德高望重的掌門嗎？

　　梁滿更加兢兢，低著頭大氣不敢出，絲毫忘記了現在對面這位祖宗是奈何不了他的：“我、我師父也讓晚輩問您一句話。她問您，兩百年前毫不猶豫地滅了仙華鎮的鎮民的時候，是否……是否有苦衷！”

　　這回朱羽沒有動怒，而是沉默了半晌，輕笑：“我沒有苦衷，苦衷不能逼迫我做事。”

　　當年的事真的非常簡單——有人求她幫忙，她便幫了。

　　這個問題被人問過無數遍，她一直都這么回答，可絕大多數人都不愿意相信，總是天真地認為她是被逼迫的，是有苦衷的。

　　雖然背了許多因果，牽涉了很多血債，但她從來都不是在意這些的人。

　　仙華鎮在那次屠殺之前處于三不管地帶，仙界不愿管人間看不見冥界又管不著，里面的百姓死也死不了出也不出去，他們游蕩得太久了，被利用被創傷，一次次經歷浩劫，卻從來沒有哪個心軟的神仙幫他們開一下冥府的大門，搭一下黃泉的橋。

　　沒有誰應該受這種無盡的苦。

　　朱羽又笑起來：“你回去可以跟你師父說，就當我是在替天行道吧。”

　　梁滿漲紅了臉，有些磕磕絆絆地說：“那個，前輩，有人私底下讓我跟您帶一句話，他們說如果您想出去的話，他可以暗中相助……兩位老掌門的陳年舊傷愈發嚴重，已經快要退位了，現在只不過是在死撐。”

　　朱羽挑眉：“退位？嗤，才兩百年，他們有那么廢物？你信？還是當我傻？”

　　梁滿抿抿唇，又道：“正明派競選掌門的風波其實早幾年就傳得沸沸揚揚的了，最近又有消息說他們的示天會正在籌備當中。那位讓我給你帶話的師兄也早是一峰之主，他光風霽月陽春白雪為人和善，支持者眾多，大家都覺得他非常有……”

　　朱羽打斷了他的話：“你別說話，我問你，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聞雅音？”

　　梁滿糾結地點點頭。

　　朱羽哦了聲，“聞雅音從前的心愿就是當掌門，現在他終于要得償所愿了吧。”

　　安靜在兩個人之間蔓延開來，朱羽看他一臉想說話又不好意思說的樣子，覺得他怪難受的：“還有什么話你說吧，憋著對身體不好。”

　　梁滿臉又通紅，他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衣服，這才說道：“前輩，我最后還是想問一個問題……”

　　“你問。”

　　“我就是想問，赤羽前輩，您為什么，不穿紅衣裳了？”

　　安靜重新在兩個人之間蔓延開來。

　　朱羽看著梁滿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來回幾次后，才慢條斯理地說：“紅衣裳穿那么多年穿膩了，我現在換換口味。”

　　梁滿的臉上寫滿了不信。

　　“還有什么事嗎？沒有的話你就走吧。噢還有，如果你實在閑的沒事就麻煩去外面幫我打探一點消息，幫我通風報信，好讓我知道我該什么時候跑路。”朱羽對他點點頭后轉身離開，留下梁滿一人在原地悵然失措。

　　梁滿愣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

　　赤羽前輩她這是答應了啊！

　　朱羽站在高處看著梁滿的身影越變越小，穿過結界，順著小路走進凡人的村落，最后完全消失，這才勾了勾嘴角。

　　為什么不穿紅衣裳了？

　　朱羽低頭看看自己素白的衣，恍惚又回到了那天，她抱著瀕死的哥哥，地上身上手上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紅，讓她有些害怕。

　　從那以后她再不敢穿紅衣裳了。

　　“你們聊完了？聊得挺起勁的啊，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心情跌宕起伏千回百轉。”方懸躺在細軟的草地上，蹺著腿抱著頭吊兒郎當，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底下白玉般的一截小臂，察覺到了朱羽的靠近，他抬頭齜牙一笑，風拂過他的發絲，朱羽心里一跳，微微垂眸。

　　“你看熱鬧看得挺高興的啊。”朱羽撩起頭發，呵出一口氣，“修為什么時候恢復？什么時候能破了這個結界？”

　　方懸坐起身，撐著下巴說：“破結界可是很費勁的誒，這還是化神修士布下的結界呢，吃力不討好，你就不打算給我一點獎勵嗎。”

　　“獎勵你媽個頭。”

　　“唉，年紀輕輕的，怎么臟話那么多，難道是復仇有望了所以你情緒激動嗎？”方懸假模假樣地唉聲嘆氣。

　　朱羽斜睨著他。

　　“你修為能不能再高點啊，至少元嬰唄？就你現在這個修為很拖我后腿啊。”方懸見她不罵人了，換個了姿勢問。

　　“上不去了。”朱羽搖頭，“我有傷。”

　　“治啊！”

　　朱羽忍不住翻白眼：“說得輕巧。”

　　“那咱們修為的事先放放，你能不能換身衣裳啊？每天都穿著一身白在我面前晃來晃去，跟發喪一樣，看著就晦氣。”方懸挑起眼打量著朱羽，帶著幾分嫌棄。

　　朱羽不動如山：“我沒別的衣服了。”

　　“那脫掉吧。”

　　“君上啊，你腦袋的這個病問題有點大，記得按時吃藥，多次多量，別找我瞎鬧。”

　　朱羽懶得再聽方懸說胡話，她一甩袖回了屋，瞧見鏡中的自己一襲白衣素面朝天真的很像發喪的，頓時有點猶豫……呸呸呸！！！什么發喪的！她以前可是最討厭白衣裳了，現在只不過是形勢所迫迫不得已才這么穿的！

　　等她離開這鬼地方，她一定要去置辦一件鮮艷一點的衣裳。

　　真是氣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