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玩意兒該不會可以操縱整座島嶼吧……”

　　歸蝶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操縱整座島嶼？

　　即是什么意思？

　　可以總控制島上的電力和水源，可以隨意開關區域分界線以及島嶼外部的遮罩，可以調控島嶼在空中的升降乃至大小？

　　浮屠島這座巨島是島主作為一名自我適格者，從精神世界里取出來并具現化的物體，是島主其異能本身。若其他人是可以通過這臺機器控制島嶼的，那豈不是等于和島主共享了異能？

　　——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實現？

　　末喜舔了舔嘴唇，暗自慶幸自己押對了寶——不管這臺機器的實際功能究竟是什么，它在情報層面的價值無疑都是最高級別的，她沒白跑一回最高點。

　　朱槿那干巴巴的笑聲首先打破了沉默：

　　“呵呵呵……依老朽愚見，這恐怕是島主和代理人方用來誆騙玩家的惡作劇吧。那可是敢在說明規則時連殺三人的瘋子，會開這種玩笑也算不上意外。”

　　“那可不一定，老人家。”伊達的骷髏下巴上下啟合著，目光里透出些許興奮，“特意在這種顯眼又難以到達的地方設置這臺‘中樞塔’，必定有它的用意。雖然我也覺得操縱島嶼不現實，但只要能找清楚使用方法，它肯定會對我們的游戲進程提供很大幫助。”

　　末喜表示贊許地點點頭：

　　“至少自進入西北區到現在為止，它應該算最驚喜的發現。現在的問題是要怎么啟動它……也就是獲得使用權限。而且這是第三中樞塔，那么應該至少還有兩座中樞塔存在——它們都在哪里？”

　　歸蝶輕咳了幾聲，沖她擺了擺手：

　　“第二個問題的話，答案早就已經擺在你眼前了……除去中央區一共還有三個大區域，那不就是一個區域一座中樞塔？至于使用權限，那上面也說要支付200通行證，所謂的通行證，我也有頭緒了。”

　　眾人看著她把手伸進自己的貂皮大衣里來回摸索，最后取出了三枚白色的塑料鑄幣。

　　是浮屠島游戲所使用的籌碼。

　　“剛交了四枚來解鎖西北區，現在身上只剩這么三枚。”歸蝶一副想到了什么損事的模樣竊笑著，“不過無所謂，假如通行證真的是指這玩意兒，我再去掙就是……只要我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籌碼還有這個用途？的確，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籌碼這一設計會變得更加合理，而且確實沒有比游戲籌碼更適合拿來作通行證的物品了……但愿如此。

　　末喜想到自己包里的十幾枚籌碼，忽然感覺背上有變得輕松些許；但比起這些，她內心有些按捺不住的是另一個更大的疑問，這是她自遇到他們四人那時起就一直想問的問題之一，卻由于乘坐纜車前往最高點一事的優先度更高而一直擱置著。

　　“我說，我一直想問……你是怎么湊到這七枚籌碼的？”

　　歸蝶愣了一下。她看了眼朱槿和伊達，他們還以打探的目光，似乎也有著和末喜相同的疑問，只是一直沒有問出口。

　　“也是，我想我們五個收集籌碼的方式應該不盡相同才對，正所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我的話是采用最簡單直接的方法，要在這里告訴你們其實也無所謂……”

　　她媚笑了一下，慢慢地解開了裹住全身的貂皮大衣，將其脫下。一瞬間，末喜詫異地張大了嘴，伊達趕緊伸手遮掩住了星葵的雙眼。

　　——大衣之下，是人類最原始的姿態。

　　“你想干什么，還有孩子在這里！”伊達低吼道。

　　“生存不下去的適格者做這個也不奇怪吧，別跟我說你是頭一次見。”歸蝶輕浮地撩撥他的背部，指尖在硬朗的軀體上游走著、隨后又離開他的背肌，“用這座島上的規則來說，這叫交易，我只是用商品來換取一枚籌碼罷了……你們又是怎么湊夠籌碼的，也是靠交易？用什么東西，換了幾枚？”

　　伊達一臉鄙夷地扭過頭，不發一言。看到歸蝶重新披上大衣后，他才松開手，重新睜眼的星葵似乎有些不安，不停眨巴著小動物般的雙眼，來回看著身旁的幾個大人。

　　“我的籌碼來源……也、也是靠的交易，但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后面如果有機會再說。”末喜回避了歸蝶投來的目光。她對剛才發生的事感到有些尷尬，也不想就這么將隱藏籌碼的事就這么和盤托出，畢竟這種信息還關聯到詠樂他們三人的利益。

　　朱槿和伊達更是絲毫沒有松口的跡象。

　　“……呵，唬我松口，輪到自己就守緊口風唄，好樣的。”

　　自覺沒趣的歸蝶長哼了一聲，附身湊近中樞塔屏幕的底下，準備投入她手中的三枚籌碼。末喜這才發覺屏幕下方還有一處像是游戲廳街機塞硬幣用的狹長洞口，大小剛好夠將一枚籌碼投入其中。

　　哐當、哐當、哐當！

　　歸蝶就這樣滿不在乎地把自己剩下的籌碼全都投了進去，在清脆的回音慢慢停下后，她滿臉期待地抬頭看向顯示屏。過了幾秒，只見滿屏黑的屏幕上的第三行字突然有了變化：

　　「還需要199通行證」

　　“逗我呢，199？不應該是197嗎？”

　　歸蝶高聲叫道，又低頭看向籌碼投入口，只見有兩枚籌碼從那里被緩緩地吐出，掉落到地板上后安靜地平躺著。她趕緊重試了一遍，也還是相同的結果。

　　——看樣子，“通行證即是游戲籌碼”這一結論只對了一半。雖然不清楚原理為何，但似乎只有一部分籌碼能為中樞塔裝置所接收。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歸蝶苦惱地揪著頭發，“你們身上還有多出來的籌碼嗎，也投進來試試看？反正大家各自都有獲取的門路，拿出來一點兒總沒關系吧。”

　　她的身后無人應答。

　　過了好幾秒，歸蝶才轉過頭看向其他人，朱槿微鎖著眉頭盯著她，輕輕搖著頭，陷入猶豫的末喜只得低頭沉思，故意不作出搭理她的意思，伊達則壓根沒有看向她。

　　“嘖。”她擺了個很難看的臉色，高跟鞋往地面不爽地戳了一下，“終歸是群毫無信任和協作可言的陌路人。”

　　我或許可以一試——有那么一瞬，末喜幾乎就要說出這句話。但趕在末喜回話之前，伊達先冰冷地開了口。

　　“你能認清楚就好。早就說過了，在利益相關問題上，我會酌情讓步，但投籌碼已經算過頭了。我可清楚得很，在場五人現有的籌碼總數加起來連200的零頭都不到，投進去就算能被這臺機器接收，也基本和打水漂無異。

　　籌碼就是這場游戲的生命線，是每個人的希望。這種拿不準結果的風險賭博，我可沒辦法奉陪到底。”

　　意識到多投籌碼做實驗行不通之后，歸蝶只得思考其他的方法來推理中樞塔接收籌碼的規律。

　　“媽的，都到這一步了，在這里給老娘添堵……”其他人陸續開始上前調查中樞塔的構造，而她則煩躁地來回踱著步，“你們盡管查吧，查不出什么門路的，最后還是得接受我的提議！都賴信息只給了一丁點的主辦方，要是我可以知道更多信息的話，肯定不至于……”

　　她突然猛地剎住車。察覺到她動作停止的末喜回過頭，只見歸蝶正直勾勾地盯著星葵，而星葵明顯被她盯怕了，正一步步地退回到伊達的身邊。

　　“小朋友，你好像從剛才開始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關于這個中樞塔，你難道知道些什么嗎？”

　　“我……我不知道……”星葵聲若游絲，把整張臉埋進了伊達的背。

　　歸蝶臉上嫵媚的五官因欲望而轉而走向扭曲，慢慢地向她靠近：“你這反應明顯就是藏了點什么吧！來，快告訴我，你想要籌碼還是要啥，姐姐我都可以給你，這島上沒有的東西我還可以寫欠條。”

　　感受到星葵正顫抖著緊抓自己的衣角，伊達猛地轉過身來護住她，狠狠瞪了歸蝶一眼。

　　“你要干嘛？從剛才開始你一直在騷擾她，再來一次別怪我對你動粗。”

　　“她知道關于中樞塔的信息！”歸蝶不甘示弱地回話，“她一直沒說出來，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問問她！”

　　伊達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卻并非沒把她的喊話聽進去。他用眼角的余光留意了一下星葵的狀態，目光游離、頗有心事，發現一切似乎真的如歸蝶所言，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星葵，她說的是真的嗎？”伊達蹲下身來，與星葵保持視線等高，雙手護著她的肩膀，輕輕地問她，“你真的有得到跟中樞塔有關的什么情報嗎？不用勉強自己，把你覺得可以說的信息說出來就好，等會兒再說也行。”

　　監護人的詢問果真比陌生人的逼問要令人容易接受得多。盡管有些戰戰兢兢，但整理了一小會語言之后，星葵還是開了口。

　　“我不是故意想聽到的……是剛上島那時，在那個很大的廳子里……”

　　“會客廳是吧？不要緊張，慢慢說就好，那里怎么了？”伊達安撫著她，溫柔卻又有略微急切地問道。

　　“大廳里有個聲音在說話……說，‘你’要找到中樞塔……‘你’接下來要殺人……”

　　“那里有人這樣說了？”歸蝶迫切地湊到她面前追問，“是什么人？還說了什么？”

　　星葵的頭突然埋得很低。

　　“那個聲音還說……‘我’殘忍嗜血……‘我’是天生的殺人犯……可我不是……”

　　像是意識到局勢不對一般，伊達的臉驟然變得煞白，立刻抱住了星葵，不停地輕拍著她的背。

　　“沒事的，沒事的……你不是，你只是個孩子……”

　　“我想問的不是這些！”歸蝶不耐煩地搖了搖星葵的身體，“中樞塔還有啥？你原原本本復述自己聽到的就好！”

　　“別再刺激她，信不信老子把你燒死！”伊達沖著她低吼道，聲帶被燒了一大半的聲音滿溢著火藥味，讓歸蝶下意識地嚇退了幾步。

　　“喂，這孩子該不會……”一旁的朱槿頭一次表現出慌亂。

　　末喜看著緊緊抱著頭蹲在地上的星葵，看著不停在她耳邊低語穩定著她情緒的伊達，又想起在螺旋階梯那里他們的反常表現，立即意識到了局勢的不妙，準備從包里取出武器。

　　可惜一切似乎已經太遲了。

　　“我不是殘忍的殺人狂……伊達，我不是……我不是殺人犯，我不是故意的……是我殺了，但我不想殺的，我不想的我沒殺不怪我都是我害的我不該活著我殺了殺了殺了殺了——”

　　“星葵！！！”伊達大吼一聲，緊緊抓住她的雙肩。

　　隨后就被他腳下的影子抓住腳踝，高高地舉到半空，然后狠狠地拋開，重重地撞到了硬實的屏障上。

　　——是影子！

　　末喜立馬低下頭確認狀況，卻根本來不及應戰，突然實體化的影子緊纏住她的腰，將她、將朱槿、將歸蝶用力甩出，巨大的離心力幾乎要將她震暈，好在她落地時屈身護住了內臟，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后，才艱難地得以爬起來。

　　——速度和力量都強到難以招架！

　　末喜望向離自己已經有好一段距離的星葵。

　　星葵正跪倒在地上，雙手抓狂地撓著臉。機械的影子、中樞塔的影子、太陽的影子，周圍的黑影正像海底里的鯊魚一般在地面、在墻上盤旋游動著，不斷地向她的四周靠近，最后在她身體旁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黑洞般的空間——她奪走了附近一切物體的影子。而黑影形成的立體化空間又對著她一層一層地覆蓋下去，就像一陣陣海浪拍打在她身上一般，每一層影浪都會使她逐漸被黑暗吞噬，影子愈是覆蓋她的身體，她便愈加脫離人型、身形變得扭曲。

　　到最后，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徹底成為了影子的一部分消失在視線中，站在末喜面前的唯有一匹由陰影構筑而成的漆黑的巨狼，一雙空洞的眼睛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

　　末喜很清楚發生了什么。

　　星葵的異能陷入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