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陵追出道經癜門檻外,嘆口氣說:“地元先生,你說我什么時候能有師尊這樣的修為?”
地元邁出門來,似乎還在回味咀嚼月風剛才的點悟,說:“師尊說,登堂入室憑道心。我們已經知道何為道心,道心何用,假以時日道心初成,自然會有師尊這般玄妙的境界。”
兩人迎著月光望向住人的那一大片園舍,忽明忽暗的燈火從一些門窗中飄出,分不清是月光還是燈光。同時環繞整個道場還有更亮的光源,一圈同樣亮度的光如同明星懸在鬼谷派的法陣屏障內壁上。地元以神識查探那一圈“星光”,每一顆星都鑄在一根朱紅的短杖上,原來是器魂宗前幾日趕制的那一批珠杖。他體會一陣說:“難怪我進入云夢山時感到法陣的威力精純一致,原來離木先生用了足足三百根珠杖法器來輔助法陣運轉,這手筆也太奢華了。”
張陵說:“我們剛一上山,執事的無名長老便把珠杖收到了一處。”
地元說:“無名長老?可是鬼谷派的前輩高人?”
張陵說:“他在我們大戰前受了偷襲重傷,在我家修養,因此你沒見過。他是和蘇穎姑娘一輩中修為最高的一位了。”
地元說:“原來如此,改日要當面請教。”
張陵說:“說來也巧,他也是重傷后這幾日間突破五境介子境,你們正好可以交流感悟。”見地元點頭,他繼續說:“還沒請教地元先生,珠杖有什么妙處?”
地元摸摸肚子說:“師兄,其實稱呼我師弟或者直呼道號都是可以的,我們同門兄弟間沒人時隨和些好。”
張陵嘿嘿一笑,認真點點頭。
地元接著說:“說起器魂宗的法器,可謂冠絕天下,就是煉制根牙簽也有人爭破頭,何況是件品相上佳的法器。這珠杖本有生光驅暗的功用,一根也沒什么大用,可這三百根同一批一起造就,以器魂宗的手藝必定如出一轍。聚薪成火,聚水成河,這三百珠杖放在同一個法陣中自然會生出其他意想不到的功用。”
張陵說:“它們連在一起,耀如明星,對修士來說足以看清道場內方位道路。”
地元說:“不錯,首先就放大了珠杖自身照明的功用,你再入定境,仔細感受下比起在山下有什么不同。”
張陵閉上眼,試著進入定境,過了一會猛地睜眼說:“原來如此,在這法陣內行功、入定元神通透,似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明悟。”
地元笑著說:“我剛才在定境中靜思師尊的點悟,也感到神思敏捷、通透無礙,還以為是山上靈力充沛。剛才神識細查這些珠杖才明白是這寶貝的好處。在這法陣內修煉不僅不懼心魔而且可以溫養元神,我境界初成,在云夢山上修行也可以放心精進。”
張陵激動地揚起雙手,嘆道:“那可太妙了,有了這珠杖陣的護持,修煉起來事半功倍。”
地元說:“修道之人最怕外界侵擾,我散修多年早已受夠了這些苦,你道緣深厚,這在潛心修行,要追上我指日可待。”
張陵說:“我只盼能能較自己日進分毫,不敢與人比肩。”
地元突然向他一躬身說:“師兄教訓的是,師尊才教過我們要修好自己的道心,我不該太重他人,生你攀比之心。”
張陵連忙擺手說:“我只是隨口提醒自己,不必介懷。”
地元說:“是,師尊說讓我隨你一起修行,是讓我們互相補益,也是讓我隨你鞏固基礎境界。我修行日久,心中有成見不察時正以你為鑒鏡;你境界不足,方向不明時正好以我為引。”
張陵說:“師弟說的是,我們邊走邊說。”
兩人執手往吞云院走去,來到院門口一陣柔風撲面,便自然緩住了步子。只聽里面一人大喝:“來干了這一碗!”聲音帶酒意像在酒中浸過一天般,卻依舊大如牛吼。
兩人笑出聲,一齊說:“天惑師伯!”
兩人正要進門,院內一團黑影像頭奔牛從地上略過,這人嘴里還念著:“這門板子怎么長得人模狗樣?”
地元、張陵正要躲開,分別感到互相靠近的肩頭被人輕輕一推,面前那人已經在兩人身后,他七搖八晃的走一陣、沖一陣,看身形正是天惑。
張陵呵呵說:“我見師伯每餐飯都喝酒,還從沒見過他這么醉,不知怎么喝醉了?”
地元嘴上說進去瞧瞧就知道了,”心不在焉地想剛才那一推要是帶上些真元靈力,我兩人的肩膀算是廢了。天惑師伯真的只四境修為?怎地憑地厲害?豈不知,他剛才被那陣風一吹后心神分散,加上正在分心說話,警備又打了個折;而天惑所修的“文拳”以近身而長,所修的輕功是墨門絕學“回風決”,兩者并用地元也沒防住。
張陵、地元進入吞云院,只有東首的大廳還亮著燈,大門虛掩。張陵見了這情形不禁警惕起來,他前幾日才在仙酒樓后廚見過血流成池的景象,也是這樣古怪的靜。他一邊往那邊靠近一邊凝神聽,揮手提醒地元收聲,在門外兩丈遠便聽到了斷斷續續的清脆滴答聲,回想起仙酒樓后廚的滴血聲,又放慢了幾乎凝在半空的腳。
地元早已隱了神形,攔住他,搶先竄進門中。
張陵見他進入后便沒了聲響,也搶進門,借著燈光一看,角落的桌邊背著門坐了一個女子,長發及腰,纖腰似柳,一只素手捏碗緣,正在身側旁一個半人高的酒壇中舀酒。難怪地元愣住沒動,他從沒見過女子這樣喝酒,而且這人正是師伯若冰。
地元感到張陵也進來了,說:“若冰師伯,弟子地元、張陵,打擾你用酒了。”兩人躬身一拜,就要走。
若冰說:“你們來干嘛?對,正好來陪酒……”她聲音微微嘶啞,她雙手捧住酒碗,似花蝶飲甘露全無聲音,喝完一碗,一手支著側臉,另一手從酒缸中又舀了一大碗酒。
張陵看了這架勢哪敢接話,連忙說:“我們是找師尊月風的,不敢打擾師伯酒興。”
若冰說:“他片刻前走了,先天惑師兄一步……你們沒碰上面?”
地元恍然說:“原來剛才門口那陣柔風是師尊。師伯慢用,我們還要繼續請他指點修行。”
若冰低聲說:“他這時可沒功夫管你們……”但兩人已經急匆匆退了出去。
她輕嘆,呢喃自語:“怎么人人都追著他?”又輕嘆一聲,把酒碗放在桌上,心想:“我又何嘗不是呢?”平靜的酒面上奏起幾聲滴答,如同最輕盈的編鐘奏響。
原來地元、張陵在門口被一陣風拂過,正是月風施展輕功。他餓著肚子來到吞云院,見天惑已經醉的舌頭都大了,若冰看見他默不作聲,還在大飲。他知道若冰性子,若是不跟自己說話一定是肚子里有氣,于是與兩人干巴巴打個招呼,一溜煙跑了。
他在吞云院內遠遠見著兩個徒弟,足下一點便如一陣風從兩人身側閃過,足下不停,片刻便來到了鬼谷派空曠的校場中,一人正執劍試演術法。他不敢打擾,隱住氣息,卻更快靠近過去。
只見這人使的正是鬼谷派獨門輕功“靈峰獨步”,長劍如靈蛇舞動,劍頭一收一縮猛地吐出。一股火靈力點刺而出,在空中留下一個通紅的亮點。
“好!”月風忍不住出聲。這一劍雖當空而刺,他卻感到了一絲鎖定神魂的威脅,如同被蛟龍盯住了心口。
“好一招流火灼心!”月風見他轉身說,“無名長老,還沒有恭喜你已經修為大成。”
半年前月風受過這一招重傷,險些喪命,此時再見自然能體會出其精進之快。
無名急忙將劍歸鞘,看清來人躬身說:“月風先生!我在這練劍。”
“無名先生進境突飛猛進,實在可喜可賀。我三日后便要外出,門派中的事可要勞你多費心了。”
“這自然,請放心。”無名擦干頭上大汗。
“哎,本派內門弟子凋零,你有五境修為后也方便統籌外院一些事務,責任重大。”月風慢慢說。
無名點頭。
“如果不是這次門派大難,說不定如今也沒有萬人盤踞在此。”月風惋惜一陣,突然問,“你說本門這次遭到重創,背后的兇手到底是誰?”
“月風先生也不確定,我自然不敢斷定。”無名說。
“所以,你心中已有了答案?”月風問。
“能以外力殲滅本門上一輩所有弟子,這天下還有什么門派、勢力能做到?”無名憤憤說,“儒教前任掌門荀子素來與本派交好,墨門不是濫殺無辜的行事作風,天下盟就算有心也略顯力有不足。唯有——”
“天網。”月風接著說。
“不是他們還能有誰?”無名咬咬牙,聲音微微戰抖說。
“師門大仇不可不報,但我心里始終有些疑惑。他們的金光大陣雖然玄妙,可是要論斗法,用同一招刺穿本門二十一名高手的心臟實在不可能。”月風緩緩說。
“他們既然一直在道術經上做文章,必定對本門禁書居心不良,千方百計要得到手,否則又怎么會做出這樣的惡行?”無名用幾乎詛咒的語氣說,“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要苦練一天,總要把天網連根挖出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剛入五境,注意穩住神思。”月風安慰他,“我剛剛觀你練劍,似乎能感到一絲激起水靈力的極微弱震蕩。天地靈氣浩瀚無窮,充斥在我們周身,常有金、木、水、火、土五態,水火并不相容,你靈力屬火卻攪動了身邊的水靈力,這是境界不穩的象征,修煉一定不可操之過急。”
“多謝月風先生提醒,我專心修煉竟然沒有察覺。”無名舉袖子去擦突然嚇出的汗。要知修煉之人最怕心魔侵擾,而心魔侵入后又極難察覺,他在這三百門珠杖清明元神的加持下修煉依舊還有征兆,極可能是境界不穩就求突進造成,如果嚴重了便會走火入魔。
“也沒有大礙,每日在大殿兩位師祖木前默念道德經,清心除魔。我曾見典籍中記載,有極高境界的修士除本身靈力還能駕馭他種靈氣,天網的金光大陣似乎也掌握了火靈力的一些特性,但你境界不穩定前,還是要追求本身的靈力精純如一……”
兩人又談論了一會門派中的瑣事,無名再次謝過月風,便自去休息了。
月風望望天色,剛入亥時,便往他住處走去。蘇穎知他靈力特異,每日與月蝶、若冰共修元神,便把后山一處僻靜山邊的泉眼劃出來給他獨處,并吩咐所有人不許去打擾。
他走進后山,漫步而行,經過一處奇峰,神識隱約感到兩人再說話,一個聲音說:“這次勞煩月風先……我……陪你可好?”他聽人提到自己,便凝神以神識去聽,原來說話的是梨婉。他靈力無形,神形也無形,以梨婉五境修為也沒發現,仍在繼續說。
“……你心口的傷還痛嗎?要不好好痊愈碰到風寒就會作痛。”梨婉說。
“我要是痛起來,就找你治。”另一個聲音說。月風差點笑出聲,說話的是天心。
“給你根治了豈不好?難道這會找我是因為傷口痛么?”梨婉說。
“痛倒是不痛,就是想起你心里有些癢癢的。”天心說。
“我看是你皮癢,沒事便與別人動手,天天棍不離手。”梨婉說。
“這可是我師父留給我的寶貝,自然要時時刻刻放在眼皮底下。”天心說。
“神農派相傳撼天曾在上次天地大戰中遺失,想不到還能有幸見到……我問你,要是我被人抓了,讓你用神器撼天來換,你換不換?”
“嗙!”只聽一聲巨響,伴著山石碎開滾落低處的聲音。天心過了一會緩緩說:“要是這樣,我便再也不用它了。”
隨之,兩人言語聲越來越小,越貼越近,最后微若蚊吟,聲音似被擠得變形、聽不清楚。
月風乍舌,不敢逗留再聽,發足往所住的泉眼趕去。他路經一片鮮花縈繞的小路,稍稍頓足將一株長勢歪斜的紅牡丹松土扶正。抬眼望去,他一間木屋中正亮著燈,從窗中望去一道倩影正投在墻上。他推門而入,高興地說:“月蝶,你猜猜今天我看到了什么怪事?”
“嗯?”只見月蝶未轉身,正在收拾桌上事物。
“嘿,我今天見到天惑師兄喝醉了!”
“嗯,”月蝶收拾完慢慢轉身,“他酒量那么大,可真奇怪。”
“你怎么不奇怪是誰把他喝醉了?”月風問。
“是誰呢?”月蝶淺笑著問。
“你告訴我剛才懷里藏了什么,我就告訴你。”月風說。
“好吧。那我就都不問了。”月蝶靠著桌邊凳子坐下望著他。
“那我先告訴你,然后你再說藏了什么。”月風說。
“你想說就說吧,不過我可沒問。”月蝶說。
“月蝶先生有了五境修為,不僅會隱藏形神,藏秘密的本事也大了。”月風搖頭晃腦說。
“多謝月風先生夸贊。”月蝶說。
“你難道在煉什么厲害法器?雖然你剛藏住了形神,周身靈力卻依然有波動。”月風說。
月蝶望著燈火點點頭。“好啦,你猜對了。”
“那你借我看看成嗎?”月風說。
月蝶搖頭。“還沒有煉好。”
月風無奈在桌邊坐下,伸手握住她皓玉般的手腕。“我就瞧一眼,立刻還給你。”
月蝶噗嗤輕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正巧試試煉純剛教我的煉器手法,過兩天自然給你看。”
月風輕輕嘆口氣。“嗯,雖然你武法兼修,不懼人近身,但是能有件法器傍身自然更好。”
月蝶抬起被抓住的手腕輕笑。“我的冰刃在你面前可不管用。”
燈火嗶啵一響,燈光陡然明亮三分。月風凝視,陡然一懵,只覺眼前佳人在燈光下神采照人如瑤池仙子,心中因此鼓動。
過了會,月蝶輕輕說。“你這趟出去一定要萬分小心。”
月風眨眨眼,輕嗯答應。
月蝶搖搖月風手臂。“那個段飛……諸多詭秘,你也不能太大意,走的過近。”
“段飛先生與我交淺言深,而且我答應幫他重塑渾天教術法,他不是以怨報德的人。”
月蝶微微側身。“不聽便算了。”
“放心,我知道了,我這趟速去速回。”月風忽的想起前一刻無意在奇峰旁聽到的呢喃喘息,看她平添一絲薄怒反而更增嬌媚,把她拉入懷里抱住,只見兩顆漆黑眼珠被細長睫毛緩緩合攏。
他正遐想無限,猛聽一人十數丈外大喊。“天心!你出來!”
兩人雀躍而起,一起說:“是梨升。”
話音未落,兩雙腳步聲靠近木屋,象征性敲敲門便推門進來,正是天心與梨婉。
四人相見,月風嘻嘻笑著說:“天心,梨升正找你呢,是不是走錯了方向?”
天心說:“你倒是安置了個好去處,還不幫我擋住。”
梨婉錘一下他肩膀說:“我哥向來魯莽,請兩位原諒。”
月蝶把她拉到桌邊坐下,天心也撲通一聲在桌邊坐下。
月風一眨眼說:“兩位請坐,來這就對了。我看梨升一點不魯莽,反而很細心,否則大晚上怎會到處找天心,不喊妹妹名字?”
只聽梨升喊聲越來越近,天心灌了一杯茶,看著月蝶低聲說:“當初他闖進道湖谷我就該一頓棍子好打,免得現在凈在這說些風涼話。”
月風忍著笑推門而出,迎著梨升說:“梨升,我正要與梨婉掌門商議事情,進來喝杯茶吧。”
梨升停步說:“不敢打擾。”他轉身要走,又問:“月風先生,天心在嗎?”
月風說:“我沒請天心師兄。”
梨升行個道禮便走了。
月風回到屋里,坐下說:“人已經走遠了。”
天心說:“他就在屋外不遠,怎地會發現不了我?”
月風說:“我剛才隱住了這件屋子內的神形氣息。”
剛才是他同時隱藏了數人神形氣息。他將這藏身的神通說來如吃飯喝水一樣容易,其實需要特殊陣法多人同心合力才能對數人施展,數日前道門眾人在岔路口施展隱遁陣法,需要同時借助蘇穎的藏神玉才能發動。他也沒見過別人施展,一個人琢磨了出來。
“不錯不錯,好神通。”天心拍著他肩膀說,“你剛跟梨升說謊時怎么跟真的一樣?做起壞事也高人一等啊。”
月風笑著說:“我可沒說謊。我說正要與梨婉掌門商議事情,又說沒請過天心師兄,都是真話。”
天心提高音調嘿一聲,說:“月風先生高啊,佩服佩服!難怪不幾日這鬼谷派上上下下都以對你五體投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