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回到漢中,忽見尚書費祎奉后主差派來問:“中護軍李嚴奏稱軍糧已辦,丞相無故回師,天子因此命某來問何故。”孔明大疑,令人訪察才知:乃是李嚴因軍糧不濟,故妄報吳兵來犯;待聞大兵已回漢中,卻又妄奏天子,遮飾己過。孔明大怒,即與部將吳班等聯名上書后主,請求罷黜李嚴。后主覽其奏章道:“自先帝駕崩,李嚴全念其家庭,以小恩惠待其部眾,只思平穩處世求名,全不慮國家大事。臣出兵北伐,望李嚴帶兵前往鎮守漢中,其再三借口推辭,并無北來漢中之意,反欲并五郡作巴州,自請為刺史。去歲西征,又欲李嚴鎮守漢中,其卻說司馬懿開府于魏,聘其為重職厚爵。臣知李嚴鄙陋,借臣臨行之機迫臣,以利益分之也。臣為國家急務,于是表奏任其子李豐主管江州,破格待遇。李嚴至漢中任上,臣將大小事權全部委付,朝廷上下均以臣厚待李嚴為怪。臣為此者,皆因國家大事未定,漢室傾危,伐李嚴之短,莫若褒之也。臣只謂李嚴本性爭榮奪譽、重于利益而已,未料其竟顛倒是非,以致如此。若任其久存,必將禍敗朝廷。為臣愚暗,多言徒增愧咎之情矣。”
后主見表中字字有據,鐵證如山,亦怒氣勃發,自然維護不得,詔命將李嚴貶為平民,令遷去梓潼,與蠻夷雜處。說話的,你道那李嚴與孔明同為托孤重臣,怎地后主說罷就罷,毫無商量余地?皆因此時軍政大權皆在孔明之手,而李嚴又不自律,屢次與孔明作對,犯錯太多,此時不得不罷其官,以穩孔明之心也。前番李嚴重用茍安,致令差些便離間后主、相父成功,本是大罪,孔明未加追究,只是重責蔣琬、費祎了事,其實也是為給李嚴一個面子,令其自醒。奈何李嚴得寸進尺,不去反思,以改己過何?正如孔明表中所奏,早在建興四年,孔明初次伐魏,便調李嚴率軍前來鎮守漢中,以絕后顧之憂。但李嚴卻借機求分五郡新建巴州,并求任刺史,孔明怒而未允,由是奏請其鎮守江州,兼催督軍糧,且命陳到制之。
孔明三次北伐時大敗曹真,舉國沸騰。李嚴又勸孔明該受九錫,慫恿其應進爵稱王,被孔明識破其險惡用心,加以駁斥。這一條因不欲使眾臣知道,故此未列入奏表之中。二人由此不睦,逐漸形合影離。尚書令陳震與李嚴乃是同鄉,在出使東吳前,曾私下對孔明說道:“李正方腹中有鱗甲,丞相須防其一二,忽至噬臍不及。”即謂李嚴心術不正,可能會制造事端也。孔明當時只是含糊以對,心中依然認為可與李嚴相忍為國、并肩合作。建興八年,曹魏大司馬曹真三路進逼漢川,為加強漢中防務,孔明再命李嚴率二萬人趕赴漢中阻擊敵軍。李嚴不滿被調離江州,便令朝中東州私交故友傳言,說司馬懿已設置官署厚爵,前來誘降自己。因己為蜀漢重臣,忠于先帝托孤之恩,故而未從。孔明聞言便知其意,于是上表遷李嚴為驃騎將軍,又表奏其子李豐接替總督江州防務,李嚴這才北上。此時忽改名為李平,意謂胸中塊壘稍平,其心胸狹窄如此。建興十二年冬,李嚴在梓潼聽說諸葛亮去世,于是激憤發病而死。因其企望孔明會再次起用自己,今孔明即死,無人再敢用此托孤大臣也。
且說后主處置了李嚴,孔明即奏薦用李嚴長子李豐為長史,然后辭帝出征。后主依依不舍道:“方今已成鼎足之勢,吳、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孔明道:“臣受先帝知遇之恩,夢寐之間,未嘗不設伐魏之策。今臣老矣,隨臣慣戰之將也相繼凋零,再過數年,魏兵來伐我時,臣恐連拒敵之將也無。”話猶未了,忽見漢壽亭侯關興之子關統號哭上殿,報父病亡。孔明放聲大哭,昏倒于地,半晌方蘇。后主為之嘆息,潸然淚下,于是下令厚葬,以關統承襲漢壽亭侯爵祿,為父守墓三年。奏準相父孔明北伐,于北門外設宴送行。
孔明回到漢中,引蜀兵十五萬分五路而進,令姜維、魏延為先鋒,皆出祁山取齊。此時馬均來報,木牛流馬已監造齊備,各造五千,共一萬輛,足支十五萬大軍使用。孔明大喜,即令李豐與馬均監運糧草,先于斜谷道口伺候,然后大兵盡舉。司馬懿聞報孔明又出,心中大定,遂遣使復向洛陽告急。魏主曹睿大驚,便問群臣怎生拒敵。大將軍曹爽奏道:“可嘆大將張郃,莫名其妙而亡。臣舉夏侯淵四子:長名霸,字仲權;次名威,字季權;三名惠,字稚權;四名和,字義權。霸、威二人,弓馬熟嫻;惠、和二人,諳知韜略,皆非夏侯楙所可比也。可令夏侯霸、夏侯威為左右先鋒,夏侯惠、夏侯和為行軍司馬,共贊軍機,以退蜀兵。”曹睿乃從其請,遣夏侯四兄弟前往河西,聽候大都督司馬懿調遣。并差天使隨軍到渭濱大營,以手詔賜司馬懿道:“若諸葛亮軍至,卿宜堅壁固守,勿與交鋒。蜀兵不得志,必詐退誘敵,卿慎勿追。待彼糧盡,必將自走,然后乘虛攻之,則取勝不難。”司馬懿受詔,即調集各處軍馬共三十萬,皆來渭濱下寨。又于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橋,令郭淮、孫禮總督隴西軍馬,據北原下寨,深溝高壘,按兵休動。二將領命,各引兵下寨而去。
魏軍安排妥當,蜀兵亦出漢中。孔明復出祁山,以魏延、馬岱為左右先鋒,升吳班為驃騎將軍,假節,封綿竹侯,命督后部軍馬。即命馬岱包圍祁山魏將賈嗣、魏平部,阻其出營,己軍并以木牛流馬運輸糧草,源源不斷。細作報到渭濱大寨,司馬懿即留部將費曜、戴陵率四千兵把守上邽,自率先鋒夏侯霸、夏侯威渡過渭水安營,并于營后東原筑起一城,以防不虞。諸葛亮見司馬懿大軍已渡渭南,知道強攻不可,即率大軍西行,佯作移軍攻取大散關、隴城等地,再回師進攻司馬懿之狀。司馬懿召集諸將會議,眾將皆謂諸葛亮欲攻西圍。惟郭淮力謂孔明虛張聲勢,是要讓魏軍回救西圍,其真正目標卻是陽遂,乃請兵前往鎮守。
司馬懿未料郭淮能猜透孔明計謀,又不能阻止,無奈允之,令其率一萬精兵去了。當天夜間,蜀軍果然進攻陽遂,因城中早有防備,未能成功而退。至此,兩軍相持于祁山至渭南之間,戰線交互間錯,連綿數百里。孔明于是按五方五行,以相生相輔之位連下五個大寨,自斜谷至劍閣又下十四個大寨,分屯十五萬軍馬。這日孔明正在帳中,忽報郭淮、孫禮領隴西之兵于北原下寨。孔明謂諸將道:“魏兵于北原安營者,懼我阻絕隴道也。吾今虛攻北原,卻暗取渭濱。若得渡渭水之南,則進兵不難。”諸將遵令而行。郭淮見孔明來攻,急使人飛報司馬懿。司馬懿暗自著急,心內埋怨孔明:“我渡過渭南來接應于你,卻玩甚么花活,非搞甚么聲北擊南?”但被魏主安排夏侯四兄弟在營,不能獨斷專行,于是便喚諸將計議。
夏侯惠恃己才能,上前進言道:“孔明今以取北原為名,其實欲順水來燒浮橋,以攻渭南為實也。大都督可令夏侯霸、夏侯威提兵于渭南,待蜀兵至而擊之;又令張虎、樂綝引弓弩手伏于渭水浮橋北岸,休令蜀兵木筏近橋。又令郭淮、孫禮人馬盡伏于半路,引蜀兵來追,卻以弓弩射之。若蜀兵大至,都督可如此如此。”司馬懿聽他隨口安排諸兵,如數家珍,不由暗吸一口冷氣道:“此賊,比其賊父強之多矣!”因諸將盡在,只可依其所諫下令。
孔明引軍出了祁山大營,西行未遠,便重新分兵派將:令魏延、馬岱引兵渡渭水往攻北原,吳班、吳懿引兵乘坐木筏去燒浮橋;王平、張嶷去攻魏國渭濱大營。眾將領命,分頭依計行事。卻說魏延、馬岱將近北原,四下喊聲大震:左有司馬懿,右有郭淮,兩路魏兵殺來。魏延、馬岱奮力殺出,幸得吳懿救了過岸。吳班撐筏順水來燒浮橋,卻被張虎、樂綝在岸上亂箭射住,前進不得,眾軍跳水逃命,木筏盡被魏兵奪去。王平、張嶷不知北原兵敗,直奔到渭濱敵營,忽背后中軍傳令兵來說:“攻北原兵與燒浮橋兵俱失,丞相教軍馬急回。”王平、張嶷急退軍時,卻被魏兵抄在背后,一齊殺來。王平、張嶷引兵相迎,混戰一場殺出,折傷大半。孔明回到祁山大寨,收聚三路敗兵,見折了萬余人,兩軍又陷于相持,心中憂悶。思想魏國大軍盡集于此,自己獨力難支,忽想起盟友孫權,即修書一封,令快馬至成都交與費祎,命其出使東吳,到建業投遞。費祎持書徑到建業,入見吳主孫權,呈上孔明之書。孫權拆書視之,是約請出兵伐魏,以平分天下之意。孫權覽畢大喜,乃謂費祎道:“朕久欲興兵,未得會合孔明。今既有書到,朕決意親征,請先生回復孔明。”費祎告辭而去。
魏黃龍二年,吳嘉禾三年五月,孫權應蜀漢丞相諸葛孔明約請,大發吳兵十萬之眾,兵分三路攻魏。第一路兵,吳帝孫權親率兵六萬入居巢門,北取魏國合肥新城;第二路兵,陸遜、諸葛瑾率兵二萬西出江夏、沔口,北取襄陽;第三路兵,孫韶、張承出兵二萬,東攻廣陵以取淮陰。左中右三軍啟行,共計十萬大軍。費祎離了建業,不返成都,直到祁山大寨見丞相孔明,具言吳主起兵,兵分三路而進。孔明大喜,設酒款待費祎,使其自回成都。
孔明遣走費祎,便與眾將計議進兵之計。長史楊儀入告:今糧米皆在劍閣,人夫牛馬搬運不便,費時耗力,勞而無功。孔明大笑,即喚馬均問道:“今木牛流馬運糧如何了?”馬均答道:“木牛流馬各五千輛,木牛每輛運千斤,流馬每輛可裝八百斤,共九百萬斤糧米,明日便可送到大營。我十五萬大軍,每運一次,足支一月食用。”楊儀聽了,驚訝不止,半信半疑。次日,軍糧果至祁山,孔明令楊儀率五千人,分給各營半月之糧,其余搬入倉庫,命姜維派重兵防守。眾軍見那萬輛木牛流馬布滿山谷,蔚為壯觀,不由歡呼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