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廣南富庶天下聞,四時風氣常如春”
從唐朝起,廣州由于其位置和交通的特殊性,便是各方勢力必爭的海上貿易大港。
李若玄剛進入廣州地界便感覺到這里與江南或是長安都截然不同。
要說富庶,它比不上長安的繁華富饒,若論氣候,這里炎熱潮濕,更與江南有天壤之別,但就是有一種不一樣的面貌,讓人覺得一切都有一種欣欣向榮之態(tài),十分新奇有趣又散發(fā)著活力。
一人一馬很快到了廣州城門,李若玄發(fā)現(xiàn),廣州城正在緊張的戒嚴當中,城門口的守衛(wèi)對進出城的人排查十分仔細,致使城門口排起了長龍。
戰(zhàn)事緊張,戒嚴是必要的手段,李若玄之前一直疑惑,廣州與東、西突厥都不瀕臨,突厥怎么才能在這里進犯并使廣州守軍束手無策,現(xiàn)在看到城門口的長龍,才恍然大悟。
這里來往人群魚龍混雜,這其中包括周邊各國的政客、商旅、僧人、舞姬等等,相貌穿著各不相同,突厥軍隊喬裝分批入城,并布置好陣法陷阱,與城外里應外合,不需大部隊來犯,時不時地偷襲也夠讓人頭疼了。
閑來無事,聽到排在自己前面的兩個人在聊天。
“我們大唐君主開放包容,允許通商,鼓勵對外貿易,就拿廣州這里來說,它是海上貿易大港,是與周邊列國自由通商的好地方,這幾年經(jīng)濟真是是越來越強盛了。”
“是啊,就是我們這些外地人,時不時來收售些貨物,都足夠養(yǎng)家糊口了。”
“豈止是夠養(yǎng)家糊口,行情好的時候,說不準就賺個琳瑯滿盆,日子是越來越好了。”
“還有城里醉興樓里用異域香料烹制的菜肴,蒔花館舞姬的胡旋舞,嘖嘖,真的是讓人流連忘返啊。”
“哈哈哈,果然是同道中人”
李若玄聽著他們這些與自己期望聽到的完全相反的言論,心中頭一次對自己的復仇大業(yè),產生了懷疑。
李若玄自出師以來,一直在為武清羽的事忙碌,所聽所見,都是為富不仁的地主惡霸,及昏庸無度的官員甚至皇族。
此次下山以來,日夜兼程趕往廣州,路途中也聽到一些百姓對天子的稱贊,但她覺得那不過是為了虛偽的政績,她自信如若換成自己的父親,以他仁愛的性子,滿腹的腈綸,一定會將國家治理得更好,直到此刻。
李若玄仍然記得,小時候父親常說,我們?yōu)樯衔徽撸仨毿闹杏邪傩眨┑抡覀兊娜蚀戎皇菍ξ覀冏约旱陌傩眨鴮Ψ铐^子,他們極具危險又十分狡猾,必須除惡務盡,堅決抵制,我們和他們之間沒有平等,我們要讓他們臣服,不要被他們的花言巧語迷了心智。
而剛才聽到的,允許各國與大唐通商,允許各國商旅在大唐境內做生意、進行文化傳播,即使還在初步嘗試,只在部分省市試行,這也是李若玄從沒有想象過的。
“為何最近忽然開始戒嚴,還查的這么煞有介事,大批的外來商賈被拒之城外,這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
只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的兩人加入了剛才的談話,他們口音生硬別扭,一出聲就引起了李若玄的注意。
“你不知道,那新來的廣州都督馮立,本是個武將出身,他哪里懂什么經(jīng)濟貿易,哪里會治理一方城池,看這剛上任幾個月,這種迂腐的做派便顯露無遺了,再這樣下去,廣州不知道會被他治理成什么鬼樣子。”
“要我說,咱們就應該到官府去鬧鬧事,讓他們知道咱們的不滿,如果能讓這個都督調離廣州就更好了。”。。。
他們二人的對話引起排隊等候檢查的人群一陣騷動,大家紛紛附和。
“這位壯士”,他們其中看起來像是家仆的一人對騷動的人群中的一名男子道,“你這么高大魁梧,一看便是武藝高強的英雄人物,不如你帶頭,我們闖過關卡,免受這烈日炎炎下排隊等候之苦。”
“呃。。。”被他慫恿的漢子有些猶疑。
那人繼續(xù)勸道:“看看時辰,我們已經(jīng)等候了超過半個時辰了,官府為了耍官威故意刁難,檢查如此耗時,難道我們就要為了成全他的官威白白受罪嗎?就算鬧到天子,我們也是占理。再者,法不責眾,我們這么多人一起闖過去,他能拿我們怎么樣,最多告誡幾句嚇唬我們一下罷了,您這樣的英雄人物,理應為民請命,難道還怕這種昏庸官吏嗎?”
眾人紛紛附和,那被慫恿的漢子本是一個屠夫,會一點拳腳功夫,從來沒試過被當作為民請命的英雄被這樣眾星捧月過。當下頭腦一熱,便向城門守軍沖去。
直到兩柄刀鋒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他才仿佛瞬間清醒,自己怎么會被別人幾句武藝高強的話沖昏了頭,就憑自己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就算對方單槍匹馬赤手空拳自己都打不過,更何況是一只裝備精良的城門守軍。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此時此刻,看著身后跟上來的人群,除了硬著頭皮繼續(xù),也別無他法。
他道:“民不與官爭,我我我不是怕了你們,是念在你你你你們好歹是為了保衛(wèi)廣州城安寧,不想跟你們動手,怕傷了你們。”
他看了眼架在脖子上的鋒刃,咽了口唾沫,繼續(xù)道:“我大唐推行什么開放,什么通商,什么往來,什么什么什么的,你們這些官府中人卻為了顯示官威,不遵守號令,不開放城門,我們不服!”
他說的話雖然七零八落,到這最后兩句卻十分大聲,身后本就對排隊接受檢查有些怨言眾人,在心懷叵測之人的煽動下,紛紛附和:“對,我們不服!我們不服!我們要進城!”
說話間一擁而上,城門守軍不敢真的斬殺百姓,竭力抵抗,城門樓設置的關卡看看就要被推倒。
忽然間嗖的一聲,一直箭從人群中的空隙間穿過,射入城門前的空地上。
眾人大驚,抬頭望去,只見城樓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支弓箭隊,箭頭所指方向齊刷刷對準城門口。
一個貌似守軍首領的年輕軍官說道:“都督大人有令,為防止居心叵測之人利用百姓危害廣州城的安全,如若有硬闖城門者,當場射殺!這便是例子”。
只見一支箭貼著屠夫的臉劃過,屠夫的耳朵頓時血流如注,那屠夫大驚失色,摔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眾人看到守軍言出必行,一時間無人敢繼續(xù)上前。
李若玄看到煽動人群的那兩個人互相使了眼色,打扮似家仆的人手伸進袖中,李若玄也握緊了手中的暗器,卻聽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蜂鳴生。
只見那華服打扮的人輕微的搖了搖頭,家仆手從袖中拿出,二人再無任何動作,隱入了人群中。
只聽那守軍繼續(xù)道:“安全起見,今日城門提前關閉,如有要入城者,請明日再來吧。”
城門前再次嘩動,有人躍躍欲試想要爭辯,那守軍道:“廣州城有廣州城的規(guī)矩,是不是要因為自己的沖動而引致城門開放時間今后長期縮短,影響其他人入城,可要自己掂量清楚。”
這位守軍中氣十足,說話擲地有聲。心里人經(jīng)過剛才的事,都明白他絕非虛張聲勢,便稍事考慮后,紛紛散去了。
李若玄進不了城,只好折返,趕到最近的城鎮(zhèn),找了一間客棧住了下來。
也幸而李若玄輕功高強腳程快,提早追蹤那兩個可疑之人入住了客棧,只見客棧頃刻間被不能進城之人占滿,來晚一點怕是要露宿街頭了。
深夜,李若玄坐在桌邊思考今日所見,通商之事她一時想不出誰對誰錯,便暫時拋到腦后,倒是那廣州都督馮立,讓她有了新的認識。
李若玄記得小時候,父親常稱贊此人驍勇善戰(zhàn),用兵如神,又頗識時務,實在是不可多得將領。
李若玄卻不以為然,父親部屬眾多,李若玄更欣賞那些頂天立地,堅貞不屈的人物,如魏征,雖為政客,卻錚錚傲骨,敢于諫言,甚至當面斥責父親的錯誤,又如羅藝,何時何地都氣宇軒昂,大義凜然。
而馮立此人,巧言令色,八面玲瓏,沒有半點軍人的風骨。
但現(xiàn)在,或許是因為自己長大了,不再被偏見左右自己的看法,她認為這馮立,實在是個人物。
他能管束自己的軍隊將突厥進犯之事瞞的密不透風,進出城的百姓都是一副沉浸在安居樂業(yè)的幸福中不知愁滋味的樣子,而也正因為不明戒嚴的真正原因,才會有白天的那一場嘩變。
讓自己更加驚訝的是馮立的守軍處變不驚,成竹在胸,應對迅速,以及弓箭隊支援速度之快,這些都足以說明馮立手下的軍隊,是一支訓練有素并且紀律嚴明的鐵軍。馮立此人更是不可多得的將才。
“三叔想要盡量收服馮立,果然是高瞻遠矚,這個任務好像更加艱巨了”,李若玄喃喃自語。
正自想著,門外忽然響起喧鬧爭執(zhí)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