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五年子春一日
杜有衡懶懶伸了個懶腰,透過圓形鏤空的窗扉俯瞰,池上的荷花已然謝敗,只剩下邊緣稍微枯黃的荷葉,“這天兒倒是越來越涼爽了。”
“說的是呢。”閑在一旁正布著桌上的碗碟,“過不多少日子準婿子可是要登門納吉了,想來再是涼爽的天兒也能熱鬧了去。倒是今兒個早上秀容早早起了身,去東市的永興坊買了樣時興的點心,我瞧著也是有食欲得很。娘子可要試試?”
杜有衡笑了,“你們倒是變著法兒的要讓我多吃些東西。那丫頭呢?怎不見人影子?”
“那丫頭鬼精靈的,瞧著西市回民街近來時興得很,又忙忙就往那里去了。”閑對秀容跳脫閑不住的性子也有些無奈,又說道,“娘子前兒個風寒到底是傷著了身子,近日里胃口也懶怠了些。現下里小廚房里可還是備著湯藥呢。阿郎可是下了令要幫著娘子好好兒補補身子,我們等閑不敢怠慢了去。”
杜有衡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兒,只見著桌上一甕子熱騰騰地藥膳就有些頭疼,倒是那碟子永興坊出品的豌豆酥叫她亮了眼,只迭聲叫著閑替她攜一塊來,閑卻只慢條斯理地盛了碗藥膳,硬生生塞在杜有衡的跟前,“這藥膳里放了好些個杜參、仙貝,又用著烹了十二個時辰的高湯煮出來的,娘子可莫要浪費了去。”
杜有衡撇了撇嘴,嬌憨的臉上作了撒嬌的形狀,一雙桃花眸眨了又眨,“閑……”
閑素知杜有衡慣會插科打諢的,隨即就故作板了臉,“阿郎可是每日都打發了清書來問的,娘子若不喝了去,少不得阿郎甚至連著老夫人要親自過問。”
杜有衡撇了撇嘴,當知沒有商量的余地兒,只狠狠瞪了閑一眼,又就著手中的湯匙在藥膳里撩著湯汁,藥膳的味道撲面而來,仍是渾厚甘醇的,卻似是隱隱夾了酸味?
杜有衡手中動作頓住,眸色微深,片刻又繼續攪了攪碗中的藥湯,“這藥膳我不喝了。”
閑只當杜有衡又耍了小性子,正欲勸著,只見著杜有衡寒著臉,“秀顏,去稟了前院管事,讓他請了外間的郎中過來。也不必驚動了人,只叫他悄悄兒來了便是。”
秀顏應了聲是,便匆匆忙忙去了。閑自然是意識到了某些問題,“娘子,可是這藥膳有了問題?”
杜有衡只垂著眼瞼,欣賞自己白嫩鮮粉的蔥指,“不急,總等人來了才知道。”
左不過幾刻鐘的時間,秀顏便帶了郎中自后偏門進了來,雖是悄悄兒的,可到底還是被一個后院灑掃的粗使婆子看了個正著。倒那粗使婆子也是個鬼精兒,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圈,自拐了個彎,往西邊去了。
秀顏只領著郎中進了偏門,閑早早端了一甕子的藥膳等在那兒,只臉上笑瞇瞇的,“叫了郎君來也沒甚旁的事。只我家小娘子近日里胃口不佳,奴是想盡法兒的捯飭吃食。這不,今兒個就做了這藥膳,只燉煮的過程中叫著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鬟一股腦兒的不知放了什子食材,您看這……?”
那郎中聽了事情的原委也就明了了,連連擺手,“倒是不妨事,且讓老夫看看便是。”
閑示意秀顏,秀顏忙取了碗碟盛了遞給郎中,郎中只端在鼻尖聞了聞,“這藥膳本是一盅好的,只里面混放了一味藜蘆。”
“可是有所妨礙?”閑沉了眸,牙后槽都有些緊,端著甕子的手只用力擠壓,似想將這甕子捏變了形。
“這藥膳里本有一位丹參,參善補氣。若體虛之人用了很是益處。可若加了藜蘆,就會損了丹參的藥性,這藥膳的補氣作用也就消弭了,基本就是一碗普通的湯罷了。”郎中撫了撫花白的胡須,“以后家中煮著藥膳的時候還是著了懂些藥理的人看著吧,到底好好兒的藥材,莫要平白浪費了去。”
閑現下里只一陣后怕,臉色蒼白,兩股戰戰,險些是站不住,到底是她疏忽了,“如此便多謝了郎君。”閑福了福身,又自袖間掏了一只裝滿碎銀的月白荷包,交代秀顏,“且好生送了郎君出去。”
見秀顏出去了,閑忙轉了里間,“這天殺的,等我找出是哪個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的害人精,我非得扒皮揚灰不可。”又跪在杜有衡的面前,“都是奴辦事不力,倒叫娘子險些受了戕害。”
“閑,且起來。”杜有衡親扶了閑起來,“這不怪你,只那位的段數這樣的高明,等閑人且不是她的對手。況她又在杜家多年經營,爪牙自是多的是。沒見那多年跟在祖母身邊兒的曹婆子也是她的人,她這樣的精明,你又如何防得過她呢?”
閑聞言只道,“這趙娘子這些年看著也是個好的,沒想到是這樣綿里藏針的笑面虎兒。只奴疑惑的一點,她緣何這樣兒處心積慮非得要害娘子,若是為了蘭娘子,阿郎對著主母那樣的情深,怕是不會允了趙娘子主母的位置。”
杜有衡眸光深遠,只抿嘴笑著,“是啊,這是為什么呢……”又看向緗色木籃子里繡著一半梅圖的巾子,“前些日子阿耶不是跟我說洛陽那邊來了信?祖母的壽辰也就這半月的時辰了,也不知阿耶何時動身。”
杜有衡的外祖母是當今圣人玄泰帝的嫡嫡親的姑姑朝陽大長公主,那情分自是等閑皇親比不了的。又兼著是這樣的整十大壽,杜有衡身為嫡親的外孫女兒必然是要去的。
正說著呢,秀容就掀開了外次間的布簾,繞過了插屏走了進來,手上還捧著西市回民街淘來的栗子糕,“瞧著也是快了,我剛剛從外面回來,前院兒管事正指揮著仆侍小僮們收拾東西呢。”說完話,嘴上也是不停的,“娘子且來瞧瞧,這又是我排了幾個時辰買的栗子糕,比我早間在永興坊買的豌豆酥也是不遑多讓的。奴可是緊趕慢趕的,總娘子還沒吃完早膳,還來得及品品這栗子糕。”
杜有衡拈了一塊栗子糕,在嘴中細細嚼了,“我記得清書家的郎君小風已然被自家的阿耶派了差事,他如今可正擔當著什么事?”
閑想了想,才回道,“也沒甚什么事兒,到底是年紀小,暫還當不得什么大事兒,多是些跑腿的活計。只一點,倒這小郎君自小耳聰目明,有時候連清書都不如他消息來得快。”
杜有衡慢慢抿了一口茶,品著口中栗子糕的余香。她當然知道小風的本事兒,前世里阿耶的事兒還是他想了法子遞了消息宮去的,“他既這樣的能干兒,倒也省了我許多事兒。且去前院兒叫了小風過來,只說我這邊還需些要采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