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終于，在國家向武漢陸續派出相關高級別專家組后，2020年1月23日，政府果斷下達了關于WH市所有離漢通道全部關閉的通知。這一壯士斷腕式艱難而重大的決策，宣告了一座擁有一千多萬的特大中心城市，就此成為了一座冰封般的孤城。與此同時，全國各地都放棄了即將來臨的也是中國傳統節日中最熱鬧的春節，封村封路，進行居家隔離，閉門不出。

　　國家不是封城，是封病毒，就像網絡上所說的，是以最大的決心消滅病毒。看看疫情動態，每天疑似人數確診病例直線上升。求診的病患哀號在醫院的大廳，患者哭，醫生也哭！醫護人員沒日沒夜，冒著被感染的風險，疲憊不堪！醫院大廳以及走廊里仍然躺滿了人，城市原本完整的衛生醫療系統近乎一片混亂！

　　在國家向全國人民宣告疫情危急武漢危急的同時，全國各地緊急組織醫療隊以及各崗位志愿者馳援武漢，一批批醫療物資，生活所必需的基礎物質從四面八方向武漢運送！

　　武漢終于緩了口氣，開始重整精神抗擊疫情，開始組建隔離醫院，擴大監護病區。組織醫生護士不分科室，不分專業，二十四小時待命，隨時支援有缺口的地方。就像是打仗，打到最后，不管你勤務員，吹號兵，還是火頭兵，掃地兵，只要是拿動槍能喘氣的，都必須不要命的往沖，往火堆子彈方向前進！不管生死，只在輸贏！

　　國家更是加大了抗擊疫情力度和整體部署。一紙號****用十天時間，建立兩座總面積達十幾萬平方，容納近三千人的超大型專業治療醫院。一批批來自全國各個醫療戰線的醫療隊，從全國各個方向，源源不斷的火速奔赴武漢，奮戰在各個抗擊疫情一線上。

　　作為WH市綜合實力最強的三甲醫院之一，三江醫院更是責無旁貸。接到上級通知，在醫院城南新院ICU病區的原有基礎上再擴建成立新的危重癥ICU病區。有關領導要求，由呼吸與危重癥科牽頭，相關科室抽調人員。

　　下午，老蔡在科室工作群里發了一個通知，同時轉發了市里和醫院里的最新文件和通知。好多醫生和護士看到號召，雖然都知道前方荊棘叢生，充滿危險，但還是陸陸續續踴躍報了名，

　　很晚的時候，老蔡在病房走廊的出口處，叫住了英少。似乎有什么事，停了一會，只是嘆氣。說現在疫情發展的太快太嚴重了，每天疑似確診人數成倍增長。雖然全國各地都在支援武漢，但疫情仍然以瘋狂的速度發展，看不到拐點，所有的人都在咬著牙堅持著。國家專家組已經坐陣武漢，說明國家的重視程度，也證明了此次新型冠狀病毒比十七年前的SARS要兇險很多，危害性也更大。

　　英少知道老蔡把場面鋪得這么足，官腔打了那么久，下面肯定要說什么。所以并沒有急于表態，只是一個勁的點頭。

　　“現在國家有難，需要有能力的年輕人站出來了！這也是一個上面考察年輕人鍛煉年輕人的機會。我老了，也要退下來了，以后就看你們的了！”

　　老蔡終于還是說了，盡管眼晴里一直閃爍著，偶爾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英少。話里的意思很明白，其實英少也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這些天的所見所聞，牽動著武漢人甚至是每一個中國人的神經，誰也不可能無動于衷。

　　“主任，其實叫你一聲老師我覺得更合適。”英少有一種大戰將臨的感覺，作為一個醫生，英少不敢說害怕，但心里確實沒有一點兒把握。但是沒有把握，并不代表不能上，“記得我剛進科里的時候，還是你帶的我。至今我還記得您當初說過的一句話，醫生，為醫而生！

　　“我知道，你一直是一個有想法有抱負的年輕人……”老蔡倚在走廊旁邊的一個臺子上，摘下脖子上的聽診器。

　　“也許，我做過一些您認為出格的事。包括對待這次新型病毒肺炎的問題上，我找過領導，寫過報告。但我沒有惡意，我不會連累任何人。”

　　“我知道，都過去了。你做的對，放下包袱，好好干！”老蔡緩了緩，繼續說，“院里其實早就定下來由你帶隊，我只是擔心你家里的情況，沒有和你及時說。”

　　“沒事，我能理解，這是我的榮幸！感謝院里和科室這么多年的培養和信任！”英少感覺肩上的份量一下子沉了下來，想也沒想，“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晚一點，我會把新的名單發給你。上級要求我們盡快完成組建，爭分奪秒，做好接收患者準備。疫情緊急啊！對了，今天回去需要做一下家里的思想工作嗎？”

　　“不用，我一家人都是干這個的。”英少頓了一下，“我想他們都會理解，都會支持我的。”

　　“好吧，特殊時期，啥也不說了。等你凱旋回來時，我再為你接風！”老蔡把手搭在英少的胳膊上，重重的拍了拍，欲言又止，咽了好久才說了句，“加油，保重！”

　　加油！英少在心里對自己重復了一句。雖然和老蔡這么些年一直似乎有些隔膜，但也只是局限于性格上的不同和工作上的分歧。作為科室主任，他也有他的難處。正如老蔡所說，他老了，雖然沒有鐘南山們李蘭娟們等老院士歲數大，但也到了退休的年紀，是該年輕人站出來接棒的時候了！

　　二

　　雖然在單位表了態，答復的毅然決然，干脆利索。但回到家里，心里突然一下沒了底，該怎么和妻子田露露說呢？

　　也許什么也不用說，什么也不用解釋。作為同是醫護戰線上的一員老醫護她應該比誰都清楚。不過，說還是應該說的，結婚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什么事瞞過她，總覺得不管什么事都要夫妻共同面對。

　　父母年紀大了，天天上下班有事沒事總是要去父母那里坐一會兒。吃一口母親做的飯菜，聽父親天南海北的嘮一嘮，似乎永遠都是那么溫暖！雖然已人到中年，但在父母身邊，感覺自己還像個孩子，永遠都長不大！父母這邊怎么辦？是要瞞著還是如實說一聲呢？若是父母幾天看不見自己，肯定會掛念會各種猜測。與其讓父母擔心掛念，費心勞神，還不如現在就說，至少擔心也讓父母擔心得明明白白！

　　做兒女的不易，做父母的更不易。英少父親一輩子只做過一個事，那就是行醫救人！如今子承父業，父親一定會支持兒子的做法。如果時間倒退二十年，父親一定會像當年迎戰SARS一樣挺身而出。

　　父親說，這就是你的工作，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高尚。戰爭的時候軍人拿槍，疫病的時候醫生救人，很正常，太正常不過了。父親一邊喝著酒，一邊自言自語著。英少明白父親的意思，父親明顯在故意輕描淡寫給自己減壓力。

　　母親雖然罕見的反對了父親，但終究無濟于事。母親這幾年身體不好，父親的脾氣也因為照顧母親的情緒變得好了許多。英少不敢說太多，怕母親擔心，只說了句，過一段時間，就回來了。醫生嗎，不就會干這些事，如果連這些都不能做，那還做什么醫生。現在遇上這個疫情了，是我們這輩從醫人的責任！再說，現在醫學這么發達，國家也越來越強大，要相信我們的祖國！

　　一說到醫學越來越發達，國家越來越強大，母親似乎感覺到了一些安慰。拉著英少的手，嘴角囁嚅著，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在英少走后，一直站在門口，在英少出去的方向望了好久好久。

　　走出父母家，手機一個勁的響。其實一天接了多少這種莫名其妙的電話和微信，英少都記不清了，有朋友的，親戚的，同學的，還有認識不認識的。都在問，武漢怎么了？你們還好不好？

　　要么問，聽說武漢已經死了多少多少人，醫院里尸體多得都堆不下了！

　　還有人在焦急的求助，現在發熱咳嗽，去醫院排不上號，排上號檢測不了，檢測了卻又住不上院，怎么辦？能不能想想辦法幫個忙？只要能住上院，花多少錢都可以！

　　英少一天到晚都忙著解釋避謠，特別糾結的是一些謠言傳得比媒體都快！有些人寧愿相信謠言，也不相信官方新聞。還有的人故意起哄，唯恐天下不亂，明明家里已經有很多口罩日用品消毒液，還去超市里跟風搶購囤物資。明明身體沒有什么毛病，仍堅持去醫院找專家看病拿藥。甚至，你要是檢查不出來他有什么病，他就跟你沒完！

　　其實武漢還好，我們也好。英少一遍一遍不耐其煩的跟他們解釋。最后只要來電話，看都不用看，車轆轤話說得自己都想吐了！說，新聞上說的明明白白，你們一定要相信國家！疫情造成死亡的情況確實有，但絕對沒有謠言中傳得那么嚇人！那都是以訛傳訛的謠言！國家已經要求各級政府和醫院一線加大抗疫救治力度，一切都會盡快好起來。有我們這樣一個強大團結的祖國，不要怕，他們不會放棄我們不管的！

　　不管他們聽得進還是聽不進，但一說到國家已經加大力度，國家不會放棄我們不管的，他們都不再說什么了。病毒不可怕，怕的是人的精神，精神一旦崩塌，人也就失去理智！在這個時候人們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堅強的依靠，一個強大的祖國！

　　回到家，露露已經把飯做好了，幾個小菜，還有英少最愛吃的辣醬熱干面。女兒小月在沙發上一邊玩著她的電子玩具，一邊聽著兒歌。

　　進門旁的拖鞋架上擺放著一雙勾有英文字母I LOVE YOU的棉線拖。這是露露親手用毛線一針一針勾出來的，也是露露老早的時候從一位小姐妹那里學來的，一直都沒有拿出來穿過。今天怎么了？英少突然感覺氣氛有些異常，有一點怪怪的感覺。

　　“怎么了？”英少有點納悶。

　　“沒怎么。”露露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們院急診科的田醫生，還有兩個護士也感染了，今天都隔離了！”

　　“確診了？”英少怔了一下，并沒有很吃驚，這種消息最近聽的太多了，只是替他們感到一絲不幸。

　　“田醫生確診了！”露露說，“我現在很擔心你，你們作為最前線的醫生，接觸風險大，一定要做好防護！”

　　“我……你不用擔心，我們現在防護做得很到位，有非常專業的防護指導人員。”英少給自己打了一下氣，也順帶自嘲了一下，“再說，我怎么也是一個有著十幾年臨床經驗的資深醫生是不？你倒要保護好自已。家里小月，還有老人，都指著你呢！現在的情況很嚴重，誰也不知道要持續多久，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也許更久……”

　　“我知道，我們科室還好，不是沖在最前面的那批人。聽說現在又有一些醫院被列為定點收治醫院，各大醫院單位都在抽派人員去支援組建新的病區，”露露盯著英少，盯得英少心里一個勁的打鼓。“你們醫院有通知下來嗎？”

　　“有……”英少不知道該說什么，還沒準備好怎么說，露露倒先問出來了，“嗯……”

　　“你是不是也要去？”露露似乎猜出了什么，難不成是自已哪里露餡了。不管露餡不露餡，該說的終歸要說，既然躲不過，還不如大大方方的說清楚。

　　“是，院里找到了我。我答應了！”

　　“我就知道你會去，就是院里不找你，你也會。”露露看著英少，眼睛里的東西慢慢變得有些失落與怪怨，“你怎么不先和我商量商量呢？你就知道我會不同意嗎？我知道，院里也是科里推薦的，你們科主任蔡長海自己怎么不帶隊去？”

　　“老蔡老了，這種事還是我們年輕一點的人去比較好。畢竟我們身體好，扺抗力也比他強得多。再說他還有糖尿病……”英少欣慰的同時，也為老蔡辨護道。

　　“你就是太老實了！”

　　英少知道露露是擔心自己，但她終究還是會支持自己，因為她也是一名醫護人員，她有多了解現在的情況就有多渴望戰勝這個可惡的疫情！她懂得醫護人員的職操，她更有醫護人員的無私覺悟。記得有一回，她們醫院急診科來了一位受傷的小女孩，需要輸血，血源當時沒找到。當露露得知自己的血型相配時，二話沒說就給那位小女孩輸了400Ccc，小女孩康復了，英少的心卻提著過了好幾天。

　　“我知道，我勸不住你，我不會攔你。我也是一名醫護，救人是我們醫生的天職，但你一定要答應我，保護好自己！”露露扭過臉，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我和小月等著你早點回來！”

　　小月依偎在英少的腿上，仰起臉似懂非懂的問爸爸：“爸爸下次早點回來好嗎？媽媽剛才是不是哭了？”

　　英少沒有說話，摸了摸小月腦袋后面梳著的兩個小辮辮，轉身收拾起了東西。

　　“今天晚上就走嗎？”露露走過來問。

　　“嗯……”英少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也沒有敢看露露的眼睛，仍在往包里收拾著簡單的個人生活用品，“上級要求我們盡快過去完成交接，做好接收患者準備。”

　　露露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小月跑過來問：“爸爸又要去醫院嗎？”

　　英少點點頭，看著小月充滿無數個為什么的眼睛，竟不知該怎么去面對她。只是舉起拳頭在小月的面前僵硬的比劃著，“醫院里來了個大壞蛋，爸爸要去抓壞蛋，救病人！等把大壞蛋都抓完了，打跑了，爸爸就回來！”

　　“打跑大壞蛋！灰太狼大壞蛋！”小月一下子蹦起來。一邊蹦，一邊學著動畫片里小羊羊打灰太狼的樣子，“我也能把大壞蛋打跑！”

　　“但你要留在家里，要自己懂事，要記得學習，要學會照顧媽媽。”

　　“可我看不見你，就會想你。”小月眨了一下眼睛，“我會很堅強，我也會照顧媽媽……”

　　“小月真乖，你是爸爸媽媽的好寶寶。”英少突然有幾分感動，月兒長大了，說起話來，一板一眼有大人的模樣了。

　　收拾好后，露露挽起英少的胳膊，說，我送送你吧。

　　在英少的記憶里，太久沒有這樣纏綿的感覺了。縱然是當初戀愛的時候，也多是羞澀與忐忑。現在都老夫老妻了，這樣依依偎偎的，讓相熟的人看見了，感覺總是多了幾分難為情。

　　“爸爸，加油！”出門的時候，小月倚著門口，手里拿著巴拉拉小魔棒，一閃一亮的對著英少喊。

　　露露拉過行李箱，走在英少的前面。在下樓的時候，幾次回頭抱住了英少，英少躲不開，也沒有躲。兩個人就那樣站著，不想說話，就想這樣感受著彼此的心跳和體溫，靜靜的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