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

　　第二天坐門診的時候，英少暗暗在心里有些吃驚，門診大廳和走廊里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導診臺護士忙得不可開交，保安在大廳里緊張的維持著秩序。

　　好久沒有這種陣勢，已經排一百多個號了，后面來求診掛號的患者看上去仍是源源不斷。英少一上午連洗手間都沒有上，一個接著一個，卻怎么也看不完。英少把科室里的醫生也叫來幫忙了，并囑咐前面掛號導診的工作人員，要想辦法把求診的患者分流一下，不能再這樣排號了，不然整個門診都要崩潰了！

　　英少問問急診科的情況，也是人滿為患，烏泱烏泱的哪兒都是人！有朋友發過來微信說，市內定點傳染病醫院江海醫院又新接收了數例新型病毒性肺炎。很可能已經人傳人，已上報到市衛健委。就目前所發現的一些病例，已經接近證實一點，一些類似病人是認識的，一個圈子或是一個地方的，甚至有些患者是一家人來看同樣的病。隨后還在手機里隨手發過來幾張現場求診情況的圖片。

　　情況似乎比自己想像的嚴重，這幾天的預感正一點一點向現實襲來。什么時候開始的？為什么好多患者與醫護人員都蒙在鼓里？蔡主任只是象征性的囑咐一下，似乎在提醒著什么，但并沒有細說，何故？難道他也不知道？按道理說，這件事既然已經傳了出來，看他的樣子，他不太可能也不像是不知道……也許另有隱情？難道只是剛剛報告上去，還沒有得到有關上級部門確認？

　　英少被種種疑慮糾結著，糾結之余竟撥通了蔡主任的電話，通了許久，沒有接。過一會兒，微信里卻傳過來一張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透過屏幕，能讓人隱約感覺到一絲異常。沒有正臉，一眼看上去只是幾個正襟危坐著的背影。還沒等英少弄明白，照片突然被撤回。英少很意外，也頓感疑惑。正在這時，蔡主任又發過來幾個字，不好意思，發錯了，在開會！

　　很晚的時候，蔡主任才回來，并連夜組織科室所有人員開了一個緊急會。把會上的一些內容和要求傳達給大家。上級已經注意到最近出來的一種不明原因肺炎的情況，非常重視。并表示目前尚未發現有明確人傳人的證據，所以請大家不要過于恐慌。但本院為慎重起見，為保護醫護人員和醫院的正常工作，要求所有醫護人員在接待疑似患者，務必提高自我防護，由醫院派專車把疑似患者轉到專科定點醫院診治。重要的是，在未得上級確認之前，所有人不得散布謠言，違者將追究法律責任。

　　隨后兩天，微信工作群里經常發出來各種通知和文件。

　　蔡主任把英少叫到一邊，主動透露了他所知道的一些情況。現在市定點醫院資源有限，已經不堪重負，可能要在本院另建隔離病區。本院是綜合性醫院，各種科室病人交叉在一起，本不具備傳染病隔離條件，但現在情況緊急，我們必須都要做好準備。

　　蔡主任已近六十歲，人稱老蔡，一向出言謹慎，處事圓滑。是啊，一個地方混久了也就世故了。英少只是不明白，事情已經發展到如此地步，為何還藏著掖著？

　　“既然情況已經這么明顯，上級部門也基本了解情況，為什么還在對外宣稱未明確發現人傳人？可防可控？是真的未發現，還是因為認定可防可控，發現了不肯說或者不敢說？”英少不解的感嘆著，也想試探一下老蔡的反應。

　　“誰敢說？如果只是小范圍的，或者本地區能控制住的，在沒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可能小題大作把事情放大！”老蔡像念教科書一樣，抬了抬指甲蓋大的老花鏡，臉上沒有什么特別明顯的表情。

　　“事實上已經出現了人傳人，有關專家和上級部門不可能看不到。萬一再出現一個類似當年SARS的東西，那就不是一個小題大做了！”

　　“這種話不要亂說。再說那只是你的個人推測，是小概率事件。一個國家要的是社會穩定，經濟發展。一旦輿論不正，造成社會恐慌，工廠停工，商人閉市，遠比一個肺炎更可怕！”

　　英少搖搖頭，有些無法理解，也許自己只是一個醫生，考慮不了那么全面，也管不了那么多，“我有種不好的感覺，如果再不及時面對，采取有效措施，后果將不堪設想！”

　　“唉……”老蔡看了英少一眼，兩道濃密的長眉毛閃了閃，嘆著氣，“上級也有上級的難處，不能單純的說誰對誰錯。我們作為下級執行單位，履行好我們的職責就行了！”

　　“最近我在江海醫院的一個同學，說他們醫院這幾天已經收治了好些例不明原因肺炎患者。并且病例一天比一天多，情況很嚴重，有很明顯的傳染病特征，不知道上級部門注意到這些新的情況沒有？”

　　“注意到沒有？人都抓起來了，制造謠言，引起社會恐慌！”

　　“抓起來了？”英少有些吃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抓起來了！”老蔡看著英少，又重復了一遍。取下鼻梁上的金邊老花眼鏡，在手里折疊著，“初出茅廬，一驚一咋的！逞能逞英雄，吃虧的是自己。這個事情，國家有國家的考量，該出手不該出手不是我們能考慮的，我們做好自己就行了！”

　　做好自己？能做到面對這些還能無動于衷嗎？國家有國家的考量，但考量需要時間，開會需要時間，可病毒會等你嗎？英少苦笑著，也許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了！即使不是杞人憂天，但自已或許也真的心有余而不足！

　　英少拿出手機撥了一下江海醫院郭豐的號碼，手機傳來對方已關機的聲音。

　　二

　　第二天，英少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去自己的單位，而是先去了郭豐所在的江海醫院。江海醫院是一家三甲定點專科醫院，座落在稍偏僻的效區。雖說偏僻，但也依山傍水，風景秀麗。

　　醫院掛號大廳里擠滿了等待求醫的人，不是一個隊排，是幾個隊一塊排，偌大的大廳里一眼看過去密密麻麻。雖然有少許保安和導醫在竭力疏導著，但似乎并沒有起到效果，仍是亂哄哄的，看上去一片混亂。有的在走廊里躺著，有的在大廳里坐著，甚至有的人還背起了包裹鋪蓋。

　　短短幾天怎么竟變成這樣？英少停下來看了好久，心里不住的問自己，從醫近二十年還從沒有如此真真切切感到過這種夸張到讓人震驚的場面。自己都有些不敢承認自己還是個醫生！這么多病人，混在一起，遲遲得不到及時診斷和收治，只會讓病毒傳播的更快！自己作為一個醫生不該呼吁，不該尋求讓有關部門正視這種情況嗎？

　　本來想看望一下郭豐，順便了解一下江海醫院這邊的真實情況，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英少強忍著那滿腔如火一樣的沖動，一把打過方向盤，漫無目的向前奔去。路過三山醫院時，看見排隊看病的人已經排出掛號大廳，甚至都排到了醫院門口。個個面容憔悴，神色焦急，像籠中待救的羔羊，又像是將涸的淺水洼里掙扎的魚蝦！

　　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越想越覺得害怕，越想越覺得焦燥不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預感壓抑得讓英少感覺有些窒息！擔心影響田露露休息，英少去了小書房。想起白天看到的種種情景，耳邊聽到的種種傳說，英少更加睡不下了，覺得必須爬起來，做點什么，并且必須立即，刻不容緩！

　　英少想了很多，也否定了很多，包括打熱線發郵件郵寄快遞，甚至是上訪去有關部門現身說法。但靜下來想想，又覺得自己是那么的幼稚！都四十歲的人了，有時候覺得自己還像個孩子，想法是那么的簡單和缺乏現實。總感覺怎么都可以，又怎么都不行，怎么都無法把自己的意思完全表達出去！可是不做又不行，似乎整個救世濟苦的大任都擔在自己肩上。

　　萬般無奈，只能嘗試著給政府和有關部門各發了一個長長的郵件。英少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從自己作為一名十幾年臨床醫生的角度，詳細闡述了這次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的嚴重性和緊迫性。也許他們能看到，也許看不到，但不管怎樣，總算多了一分希望。英少覺得，哪怕只有半分希望，也是應該爭取的！

　　發郵件只是其一。英少想，現在的問題，不是不知道，是只知道其表也許還不敢確認其害，投鼠忌器，重視程度不夠！這也是最讓人擔心的地方。

　　英少又把郵件里的內容，手寫了幾份，希望天一亮就能寄出去。這是最笨的辦法，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好久沒有這么寫字了，寫完之后手都酸得直抖。能想到寄去幾個地方就寫幾份，英少不怕累，只希望有關部門和領導能在最快的時間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