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親的語氣緩和了許多,母親也接過父親的話說:“倆孩子學習上真是用功,他娘說,前些日子連文要手燈,他娘以為,連文上夜校,走夜路用,就給他買了,但是,連文上學卻從未帶過,后來他娘給他曬被子,發現手燈放在枕頭邊上,被窩里還有些書,才知道,要手燈是晚上看書用。”母親這回已經給父親打好包裹,抱了一棵大白菜,放在案板上,開始切起來。
“人家這倆孩子,爹娘也不大管,可孩子就知道學習。今夏天在麥場里曬麥子,那天,天不好,都聽到打雷聲了,當時連文正在屋里看書,他娘吆喝了他一聲,說要下雨了,讓他推著車子先去場里收麥子,連文答應了一聲,也沒放下手里的書,等到他娘把場里的麥子都裝進麻袋,還沒見連文去麥場,那時已經滴答雨點了,她娘著急忙慌地回家看看,人家連文雷打還沒動來,還在那里看書。他娘罵也不是,夸也不是,自己推起車子去廠里推的麥子。”父親和母親搭著話,好像是說給對方聽,其實是說給孩子們聽,丹慶和丹欣低著頭,眼睛盯著課本,卻給人一種做樣子的感覺,丹云的成績在班里還算說的過去,她聽著父母的對話,暗暗地下著決心。
這是父親回家后第一次全家坐在一起吃飯,父親買來了旋餅,煮了紅薯,燉了大白菜,母親又做了玉米糊糊,很豐盛的一頓晚餐,在這之前,從來沒有過,自從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后,今年糧食收成比往年好許多,不僅頓頓吃飽了飯,而且家里的糧囤里還有了余糧。
父親買回的旋餅放在屋子西北墻角的麥甕上面的蓋子上,四個孩子雖然很想吃旋餅,可母親沒發話,父親又一臉的不開心,兄妹四人誰也不去拿。
“一人一塊,拿著吃吧。”母親一邊往碗里舀玉米糊糊,一邊對兄妹四人說。
等了好久終于等到這句話,兄妹四人幾乎同時站起身。
“晚上別吃太多,細嚼慢咽,吃多了撐人”。看見孩子們大口咬著旋餅,像是餓了三天的樣子,父親有些心疼,“都先喝碗玉米糊暖和暖和肚子。”
“嗯嗯,知道了。”
“今年咱那豆秸不少吧?父親咬了一口紅薯,看著母親問。
“才開始燒,今年不缺柴禾。”
“多燒玉米秸和煙秸子,那豆秸和瓜秧先留留,我下趟回來,推到磨坊,磨成草糠,下年春天,咱也買頭豬喂。”
“這個你不用掛掛著,瓜秧還有些濕,磨坊不給磨,我早去問了。
今年咱那糧食是吃不了,柴禾也不少,我尋思年前咱就買個豬,春天價格高,不一定好買。”
“那我下趟回來看看再說,你先打聽著村里誰家有小豬,就不用從集市上買了。
現在糧食夠吃了,就得找點事做。老高的侄子小高在街上租了一件小屋,開了家修車棚,專門修理自行車,一天掙好幾塊錢,挨著他家的另一個戶是修收音機的,比他掙得還多,鎮街周圍那些沿街戶,現在都把靠街的房屋改了門口,有賣土產雜品的,賣百貨的,開飯店的,干什么的也有了。只要不懶,收破爛也掙錢。再去集上趕集時,碰到老三和老五,你和他倆說一聲,鎮上又成立了一家廢品收購站,就在石料廠后邊的一個大院子里,什么也收,牙膏皮、報紙、書、本子、舊電池、雞鴨毛、玻璃碴子、骨頭、爛棉花等分類分的可是詳細,又不用多么大的本錢,現在下鄉收破爛,比上山砍柴,輕快,掙錢也多。咱家是指不得做啥買賣,多養豬,趕上年節能賣掉,多少有些積攢,就挺好啊。”
父親提的老三和老五,是葛溝村父親姑家的兩個表兄弟,弟兄倆常年靠去山坡上砍柴,走街串鄉賣柴為生,日子過的緊巴巴的。
“那窩小兔快滿月了,再到大集,就能賣了,我去集市西頭找找老三和老五,和他倆說一聲,順便問問小豬的價錢。
父親和母親越聊越投機,孩子們也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又開始說笑起來。
這次父親回家,和母親制定了不少的計劃,以前總在為每天吃多少糧食算計,現在的飯桌上已是熱氣騰騰的一片,紅薯冒著的熱汽,悠哉樂悠的向上翻著圈,碗里的糊糊上面浮著一層細膩,粘稠的米油,炒鍋占據飯桌的C位,因為沒有合適的碗盤來盛它腹中的炒菜。每次掀開鍋蓋,在熱氣場也是最強大的,隨著筷子的出出進進,熱氣滾著,卷著,窈窕扭捏著,在飯桌的上空消失。
這是許久以來,全家第一次晚飯吃的這么溫暖,這么香甜,這么有希望。
院子里傳來大鵝的叫聲,開門看時,卻是沈傳孝,手里拿著一小塊豆腐,父親和母親有些驚訝,因為沈傳孝家在磚廠的西邊住,隔這不***時來往也不多,肯定是有啥事。
“我拿來一塊豆腐,放在水里煮煮,搗點蒜泥,用醬油調和開,蘸著吃。”
“現在豆腐也挺貴,你先賣錢用。”母親說。
“這個時間,買豆腐的就少了,就是一小塊,咱自己也嘗嘗,夠吃一頓的。”沈傳孝坐下來,接過丹慶遞過來的熱水杯。
“哥,不年不節的,你咋到門上了?”母親看著沈傳孝,笑著說。
“唉,也沒啥事,我知道增幅回來了,過來坐坐”
“哥,有事,你就說,只要能幫上忙,我就幫你。”父親已經吃好了飯,用一塊毛巾一邊擦手,一邊接著沈傳孝的話。
“增福,我琢磨你和忠善是近鄰,有沒有聽說他父親從省城帶回來的哪些方子的事?”
“以前,他父親剛從省城回來時,咱村里一些人議論過這事,楊世奎死了以后,好幾年沒聽到有人講究了。煮肉的那些方子,他在我面前,從沒提起過。”父親說。
“嗯,看來他也不打算外傳。”
“你打聽方子干啥?”
“我想用,我來他家問了好幾次,卻總是不吐不拉的,也沒個準話。”
“方子?啥方子?”母親很吃驚,因為在這之前,她從未聽說過。
“煮肉的那些方子,好幾種。”
“煮肉還用方子?別缺了鹽,熟了就能吃。”母親快人快語。
沈傳孝不自然的笑了笑,說:“同樣都是熟了,里面的學問可大了。聽劉三說,光豬肉的煮法就有好幾種,他那人說話也不著邊,也聽不出真假來,但他姐一家,這兩年是發大財了,聽‘咬牙’說,他姐都買上四個轱轆的農用車了。”沈傳孝語氣里滿是羨慕。
“人家劉三從咱這邊買豬,說是便宜。母親插了一句。
“沒事,增福,我就是打聽一下,前兩天,我找過忠善,他說和忠信商量一下,這還沒回話,他老母親又沒了,我也不好直接上門去問。”
“你那意思是,我給你問問他賣不賣嗎?還是有別的事?”
“沒別的事,他若賣,不要緊,只要有價就中,現在就怕給錢他也不賣呀。增福,你和忠善家隔得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瞅個合適的時機,幫我搭句話,他若無意外傳,我就再想辦法。”
“嗯嗯,行,我給你問問。”父親一口答應下來。
“哥,你也是想開店吧。”
“嗯,有這個打算,現在,政策變了,咱又不偷不搶,正兒八經做點小買賣,啥也不用怕。以后各家糧食是夠吃的了,肯定越來越多的人都找機會做買賣,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不找事做不行啊。”
“哥,你那思想很超前,我真是想都不敢去想。”父親自慚形穢。
“沒有啥不敢想的,在家等,不是辦法。咱們鎮的大街周圍好多開店的了,不知房費貴不?”沈傳孝又問。
“房屋的位置不一樣,價錢都不一樣,得看賃房子干啥用,俺石料廠旁邊那個車行才一間屋,一年二十五塊錢。”
“一間二十五,也不便宜。”
“但那個車行一天能掙一塊多,一年下來,還是很合算的。”
“做豆腐應該也掙不少錢吧?”母親插了一句。
“掙啥錢,現在哪個村也有敲豆腐梆子的,這周圍幾個村,我賣的豆腐價錢算便宜的,一分利錢吃飽飯,為了能多賣些,我只能把利錢往下降。”
“哥,你還就是做買賣的人來,很有經營頭腦。”父親稱贊說。
“一筐豆腐都賣掉還行,在夏天,賣不掉的第二天就變味了,做了這七八年,也就賺個零花錢。”
“先干著,抽空我幫你搭個話,問問楊忠善。”父親說。
“行,你也別犯難為,他若不賣,我抓緊再想辦法。”
火爐里玉米秸燃燒的灰燼已經散發不出一丁點熱量,屋里漸漸冷起來。
沈傳孝站起身,要回家去。
送走沈傳孝,母親把那塊豆腐切成小方塊,每塊都撒上鹽,然后又把豆腐塊全部放進鹽壇子里。
腌好豆腐,母親催促著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