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阡陌有些慵懶地躺在聽香湖畔的游船上,雙手枕在腦后,看著夜空中那一輪明月。
青霜已經告訴過他,有太純府的人在附近監視他,或者保護他,不管怎么說,總之是附近有太純府的人。
他也不好暴露,只能這樣跟著太純府的人耗著,然而這樣耗著,終究不是一回事,他能夠委托天市去做一些事情,但是天市也不可能行動太多,他需要一個幫手。
姚阡陌微微扶額。
不可能是明曦月和余觴,他們的身份雖然也算隱蔽,但是在太純府的高層眼里,這兩個人也同樣值得注意,事情托付給他們,太純府不可能不留意,而且托付給他們,姚阡陌自己也不放心。
剩下的就是任縱橫跟自己熟悉一些,但是任縱橫自己在那一道殺意的影響下已經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出事只怕是遲早的事情了,也實在不好托付。
至于張恭等濟民草廬的弟子,還是算了吧……
“姚大哥。”輕輕的呼喚突然響起。
姚阡陌耳畔耳畔響起了青霜的笑聲,姚阡陌坐起身,扭頭看去,便只見到了柳斬站在湖畔岸上,瞪著一雙明亮的眸子,笑吟吟地看著姚阡陌。
柳斬難得地沒有穿她的甲胄戎裝,而是換了一身裙裝,只不過這一身裙裝穿在柳斬的身上,也被柳斬穿出了別樣的風采來,原本應該寬松之處全部都以束帶束攏了起來,絕不拖泥帶水,就連頭發也依然還是簡潔利落的高馬尾,一點也不像明曦月那般復雜百變的發型。
“我上來了?”柳斬輕輕地眨著眼。
姚阡陌坐起了身,點了點頭。
柳斬跳上了游船,使得小船輕輕晃了晃,在湖面上泛起了漣漪。
柳斬有些俏皮地伸展開雙臂,沿著船舷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姚阡陌的身邊,才跳入船艙之中,才說道:“姚大哥,下午的事情太純府沒有太為難你吧?”
“這個故事傳得可真快。”姚阡陌苦著臉。
“嘻嘻,我一直看著你啊,只是你沒有看到而已。”柳斬直言不諱地說道。
“你這么直接,柳掌門不會殺了我吧?”姚阡陌可憐兮兮地說道。
“那可就不好說了。”柳斬坐了下來,雙手托著腮,歪著頭看著姚阡陌,“姚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幫你做的嗎?”
姚阡陌不語。
如果真要讓人幫自己做事,那柳斬毫無疑問是個好的選擇,柳斬對自己更為熟悉,她信任自己,但是同時她對自己的底細知道得也不算太多,不會懷疑自己的許多動機。
但是姚阡陌不打算這么做。
這樣的事情,他過去做得已經夠多了,他不希望自己這一次,依然只是在利用那些信任他的人去幫他達到自己的目的。
目的需要達成,但是通過怎樣的手段也很重要。
畢竟,自己這一次,是想要試一試不同的人生,總是走同樣的路,總有一天會無聊的。
“喂,想什么啊?”柳斬把五指張開,在姚阡陌眼前揮了揮。
“就這么信任我?”姚阡陌笑問。
柳斬歪著頭想了想:“信啊,為什么不信?”
“嗯。”姚阡陌沉吟片刻,才說道,“有些事情的原委我不會告訴你,即便這樣你也愿意嗎?”
“你不愿意告訴我,那自然有你的理由。”柳斬很篤定地答道。
“那如果我騙了你,讓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呢?”
柳斬握著拳頭在姚阡陌跟前揮了揮:“那我就要與姚大哥好好問問拳了。”
姚阡陌看著柳斬那極其認真的姿態,瞑目片刻,才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拜托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姚大哥盡管說。”柳斬頓了頓,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一定能夠做到,但是我一定盡力去做。”
“你幫我去濟民鎮找一個有一頭白發的少女,她與你一般年紀,她的名字叫做解白,你如果找到了她,告訴她是我請你去找她的,然后帶著她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南方進發,直至抵達西南邊境,讓她自己進入無人嶺,你再返回。”
晚上他從天市那里得到了一個消息,一個讓他覺得極其不妙的消息。
昨夜里濟民草廬方向出現了一道磅礴的劍意,雖然一閃而逝,但是那一道劍意卻讓煌天大陣都莫名戰栗了起來。
姚阡陌知道那一道劍意是什么,所以他懷疑濟民鎮那邊出事了。
如果那個女人還在的話,那一道劍意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所以那個女人也很可能出事了。
姚阡陌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布了怎樣一個局,但是仔細一想,那個女人不在,那道劍意出現,就意味著小白陷入了危險之中——不管小白的身份到底有沒有暴露,只要小白出了事,那就都會是一場極大的危機,將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到了那個時候,萬魔血獄這邊的守備力量將會被迫削減,萬魔血獄被破的可能性將大大增高。
但是姚阡陌也不敢離開煌天,他一旦離開煌天,能夠鉗制幕后黑手的力量將會被大幅削弱,即便三垣都在尋找黑手的蹤跡,但是他們卻都不是那么自由。
所以姚阡陌把這件事拜托給了柳斬,盡管這對于柳斬來說,并不公平。
柳斬是幾乎必然會留名大煌神武碑的,一旦留名大煌神武碑,就將得到大煌神武碑的反饋,在武道之上精進一步。
如果柳斬去完成自己的托付,她將要面對的風險將會遠比太純論武更大,甚至可能會死。但是除了柳斬,他也找不到更好的托付了。
柳斬微微頷首:“我明白了,姚大哥請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做到。”
“真的不考慮一下?”姚阡陌皺眉,“你不問問,這么做有什么風險嗎?”
“有什么問的。”柳斬站起身,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姚大哥是個好人,所以姚大哥托付的事情一定是有道理的。就算有風險,也一定是姚大哥承擔了更大的風險,我怎么能去希望姚大哥承擔所有的風險,自己只做一些安全的事情就完了?更何況,如果只是做一些安全的事情,那不是誰都能做,怎么能夠體現出我柳斬的作用之大呢?”
好人嗎?
姚阡陌笑了笑,笑容多少有些無奈與嘲諷。
好人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煌天見證了太多好人的死亡。
那三道沉睡在煌天城下的不滅戰意,他們都是好人,所以他們都死了。
那個走向聽香湖連接著的血霧深處的身影,他是好人,所以他也死了。
還有埋骨在太純府校場的那三個,他們也都是好人,所以他們也都死了。
姚阡陌每每想到這些事情,就覺得很是嘲諷,他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他沒有做個好人——如果他也和他們一樣,選擇了做個好人,那他也許也活不到現在。
有的時候,姚阡陌也會懷疑自己,這一次選擇做一個好人到底是不是他這輩子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只是一想到那一次的談話,想到自己當年被他人以自己最慣用的手段所背叛所欺騙,他最終還是只能無奈嘆息。
還是盡力去做一個好人吧,做一個能夠讓更多好人能夠更好地活下去的好人,有那么一些手段,有那么一些算計的好人。
“柳斬,這塊玉佩,你帶著當個信物,里面住著一只女鬼,出了煌天,沒了大陣的威懾,她會跟你說清楚的。”姚阡陌解下了腰間的玉佩遞給了柳斬,對于青霜的事情沒有隱瞞,“青霜,柳斬就要麻煩你照顧一些了,你和柳斬同行我更放心一些,若是見到了小白,也好提醒柳斬一聲。”
青霜這次沒有反對姚阡陌的提議,對于她來說,一直留在煌天,的確是一件很壓抑的事情:“我知道,在我回來之前,你小心一些。”
“青霜姐姐,要有勞你啦。”柳斬微微吐了吐舌頭才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收在了懷中,這還是姚大哥第一次主動送她東西,她當然要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不然要是弄丟了,那可怎么辦嘛?
姚阡陌又取出了一道紫底金文符箓,遞給了柳斬:“這是一道辟地符,如果遇到了危險,你不要有任何的遲疑,將這道符撕裂而開,想著自己想要移動的方向和距離,它就會帶你穿梭空間而行,最遠距離在兩百里。無論如何,你都要保護好自己,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知道嗎?”
柳斬收起了辟地符,眉眼彎成了好看的月牙,笑吟吟地說道:“姚大哥果然還是關心我的。”
姚阡陌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這份情,終究很難還清了。
“那我就走啦?”柳斬說道。
“不去……”
“那不能去的。”柳斬很篤定地說道,“我師父若是知道了,不一定會放我走,我鐵了心要走,師父不放,那我就只能跟師父問拳,我又打不過師父,問拳一定就被師父打趴下了,以后再想走也沒機會了,那可怎么辦嘛?我一會給師兄師姐寫封信,托人送給他們,他們最疼我了,會幫我給師父說一聲的。”
姚阡陌有些哭笑不得,起身向著柳斬深深一揖:“那就都麻煩你了。”
“小事。”柳斬一揮手,跳下了船,很是爽利地走遠了。
過了片刻,又有一名女子的身影落在了游船上,站在了姚阡陌的身邊,手搭在了姚阡陌的肩頭。
“柳掌門,下手輕些。”姚阡陌可憐巴巴地說道,“別打臉,全靠臉吃飯。”
柳妃卿冷冷地瞥了姚阡陌一眼,才冷笑道:“你如果敢欺負斬兒,我就宰了你。”
“哪能啊。”姚阡陌縮著脖子。
柳妃卿又看了姚阡陌一眼,不再說話。
能有什么好說的?
野豬進了自家菜園子,自家小白菜蹦起來想要跟野豬走,她能怎么樣?還能把小白菜給剁了不成?
還不是只有希望這野豬是個有良心的,對自家小白菜能好一些,莫要讓自家小白菜傷心難過。
只是這世間的情情愛愛,到了最后,終究最是斷人肝腸,尤其是對于他們這些有著莫大能力的人,總是需要自主或者不自主地擔負一些責任,總是很難顧全那些情愛,情愛越深,肝腸越是寸斷。
但是柳妃卿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情情愛愛,心中歡喜,有時候便是肝腸寸斷,卻也覺得有種別樣的甜蜜。
斬兒既然喜歡,那就喜歡吧。
那不然,還能怎么辦嘛?
真是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