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蓉忍不住又細細打量起原少儒。
昨天他穿著一身休閑裝,透著股酷酷的大男孩氣息;今天他身著襯衫西褲,舉手投足間盡顯成熟穩(wěn)重,像個優(yōu)雅的紳士。
哪里有年輕小警察的半點影子。
顏蓉翻遍腦海,也沒在記憶中找到和原少儒相關的信息。
一個江浦小警察,一個米國精英心理醫(yī)生,能有什么關聯(lián)?
何況,小警察已經(jīng)犧牲了十年了……
似曾相識,大概或許是在彥子的圈子里,見過類似的人吧。
顏蓉搖了搖頭,像是要趕走腦子里的胡思亂想,隨手將不太燙的粥碗,遞給原少儒。
“這米國到底有啥好的呀?怎么你們這些高學歷的知識分子都喜歡來這兒生活呢?”
“凌向總說這里的月亮更圓,可我看連星星都透著股消毒水味兒。”
“在這兒辛辛苦苦打拼,回咱們國家也能過得舒舒服服的。隨便挑個四五線城市,生活都比這兒安逸。”
原少儒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口粥,點了點頭。
“十年前我導師說過,每個來這兒的人都在逃。有人逃離過去,有人逃離現(xiàn)實,還有人...”
他的聲音,突然消融在粥里。
“原先生…?”
顏蓉抬眼望過去。
這個總帶著溫潤笑意的心理醫(yī)生,此刻卻像尊被月光侵蝕的石膏像,細碎的裂痕正從領口蔓延至下頜。
“誰說不是呢,我也在考慮回國發(fā)展。”
手中的稀飯,因為有點燙嘴,被他隨手擱在廚臺上。
原少儒又拿起三塊土豆餅,動作稍作停頓,把話題轉到凌向身上。
“凌先生這種情況,持續(xù)多久了?”
這一問,還真就把顏蓉問住了。
從接到凌母電話到走進這個家,她就像只被抽打的陀螺,忙得暈頭轉向,壓根沒想起來問凌母,凌向是何時變成這樣的。
“你不清楚?!”
見她遲遲不答,原少儒微微挑眉。
顏蓉猶豫了一下,猜測著說了個大概數(shù)字。
“應該是半個月左右吧。”
以凌母的強勢性格,霸氣作風,若不是凌向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絕對不會給她打電話。
“也有可能是一兩個月。”
想到這里,顏蓉又含糊地補充了一句。
“你是不是也不清楚凌先生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
原少儒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昨天車上,你問我,如果受到刺激或是嚴重打擊,變成傻子要如何喚醒他?說的就是凌先生吧?”
顏蓉沒有和任何人傾訴心聲的習慣。
更何況,家丑不可外揚,她也羞于啟齒說原委。
曾經(jīng)鮮血淋漓的經(jīng)驗教訓,讓她刻骨銘心地記住一句話,并深深地刻入了自己的DNA里。
【不要跟任何人吐露心聲,你的心事就是別人拿捏你的把柄。】
“他常年在米國,我常年在國內,都是兩點一線地拼生活。隔著太平洋,有點事,也是誰也顧不著誰。”
顏蓉內心糾結了片刻,簡單扼要地說了個大概。
“在哪討生活,都不容易呀!”
原少儒聽后,頗為觸動,感慨連連。
“距離不僅產(chǎn)生美,也有可能產(chǎn)生第三者。你應該移民過來,或者讓凌先生回去。”
說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補了一句。
“看得出,凌先生很愛你!”
愛…我?!還很愛?!
顏蓉有片刻的無語。
這確定是凌向說的?!
確定說的是她?!
顏蓉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暗自腹誹。
曾經(jīng),她也這樣認為。
認為凌向愛自己如命。
可是,愛她什么呢?
愛她,會連一張婚紗照都不愿意拍?
會連一場簡簡單單的婚禮都不愿意辦?
愛她,會出軌找小三、生私生女?
會任由凌母搶走女兒,剝奪她見女兒的權利?
會把自己一個人,丟在國內七八年?
……
那些過往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閃過。
顏蓉的心臟像被重錘錘過,一下又一下。
悶疼悶疼的。
“距離產(chǎn)生不了美,只能生產(chǎn)第三者。”
“這話經(jīng)典,也夠味。”
顏蓉端起一碗稀飯,就著這句話的酸澀,細細地啜了一口。
“你不相信?”
原少儒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顏蓉不達眼底的笑意。
顏蓉不想和一個心理醫(yī)生探討【愛與不愛】的話題。
她默默喝完稀飯,將只吃了一口的土豆餅放到碗里,轉移話題。
“聽說美國的醫(yī)學非常發(fā)達,那像我先生的這種瘋病,哪家醫(yī)院治的好?”
“瘋病?”
原少儒搓捻著沾了油漬手指頭,搖了搖頭。
“凌先生得的不是瘋病,是心病。”
“心病…?”
顏蓉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青瓷碗沿。
碗底余溫透過釉面滲入皮膚,像團將熄未熄的灰燼。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委。
小三跑了,可不就是心病么。
“心病…也會瘋瘋癲癲嗎?”
“凌先生可不瘋癲。”
“瘋癲的人,怎會用縝密的思維,去組織自己的語言,還說的頭頭是道。”
原少儒打開水龍頭,清洗著手指上的油漬,語氣篤定。
顏蓉回想了下凌向這兩天的表現(xiàn),點了點頭。
“我來的第一天,他還認得我,還知道問我來了,只是不吃不喝不理人。今天一覺醒來,就又成了你看到的樣子,連我是誰都弄不清楚,還把你認作王總。”
“凌先生應該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人生一直都很順遂的一類人!”
顏蓉仔細想想,還真是。
除了和她結婚,遭到過凌母的強烈反對,其他方面,凌向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路綠色通道通羅馬。
“老天是很公平的,給了他康莊大道,卻沒有給他一顆強大的心臟。”
原少儒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越是順遂的人,越容易鉆牛角尖。尤其是遇到特大變故,他難以接受,又無法面對,還無能為力,于是就選擇了一種宕機狀態(tài)。”
“宕機?”
顏蓉沒聽說過這個詞,有些不太理解。
“計算機術語,就是電腦不能正常工作。簡單來說,就是他的大腦在面對無法承受的事情時,選擇了自我保護,進入了一種逃避狀態(tài)。”
原少儒簡略解釋。
“你的意思就是他選擇了逃避,撂挑子了唄。”
顏蓉emo了。
結婚十多年,她都沒發(fā)現(xiàn)凌向竟然是這么慫包的一個男人。
小三背刺,卷了走全部身家跑了,他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直接自閉了。
“可以這么理解!從醫(yī)學上講,這屬于精神異常,是精神疾病中的一種。”
原少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精神異常,那不還是瘋了么?”
“你知道PTSD嗎?就像被海浪卷走的貝殼,表面完整,內里卻...”
“心空了,對吧。”
顏蓉秒懂。
突然就對小三好奇起來,雖說【好奇害死貓】,但獵奇是人的本性,顏蓉想馬上,立刻見見凌向找的小三。
看看究竟是何方妖物,竟有如此大的魔力?
嫦娥下凡般美貌,還是好萊塢女星般風情萬種,又或是國際名模般氣質出眾?
此時此刻,顏蓉多想有個法海的金缽,手掌輕輕一抹就能把小三的過去、現(xiàn)在全部展現(xiàn)在眼前。
“事出必有因,瘋魔由心起。他這種情況...”原少儒端起稀飯,試了試溫度,又道,“就像作繭自縛的蠶。旁人若強行破繭,只會傷到最柔軟的蛹。若是能找到病根,打開心門上的那把鎖,把他拽回到現(xiàn)實世界來,就可不治自愈。”
“這么嚴重?”
“那若是蠶自己不想出來呢?”
回答她的,只有佛珠碰撞的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