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最近一次暴食，就發生在幾天前的周末晚上。
她和林安言去看電影，在地鐵站偶遇了以前語言班的一位男生同學。
“啊，陸一呀，好巧～”
陸一揮揮手回應，然后為林安言和男同學相互介紹。
“男朋友？我說怎么感覺你胖了呢，原來是幸福肥呀！”男生嬉笑說完這句話，不等陸一有所反應，便跳上了另一個方向的地鐵。
“這人情商太低了吧，哪兒能這么說一個女孩子？”林安言看一眼陸一，忙說。
陸一怔怔地看著地鐵飛速遠去，指甲尖扣進了手掌中。
“嗯……是呀！”她回過頭，強擠出一個微笑，“看來我真的要減肥了。”
“不用啊！你已經吃夠少了！”
這段對話隨著地鐵的進站而結束。他們換了話題，陸一佯裝著她很開心，但她又很明白，自己身上的變化。
她在長胖，她很缺錢，而她無法告訴林安言。
倒是那個被她努力壓住很久的聲音，再次浮現：餓了吧，陸一？
晚上回到家，她用微波爐做了速食奶油爆米花和培根比薩餅，還煮了兩包泡面，上面再鋪上一片芝士。
她沒有猶豫，一口氣把它們全都吃了下去。
如果再這樣下去，估計學費和房租都要被吃掉了，只能住在天橋下，最后因為饑餓，就把自己的左手嚼了吧。
陸一一邊畫著畫，一邊想著這件事。她在心里嘲笑著自己，手有些抖，連畫線條都有些不流暢。
“回家了嗎？”微信跳出另一條信息提示，是林安言，“現在在哪里呀？”
“回到家了～”陸一回。
“我就記得你今天下午沒課，晚上一起吃飯吧？我帶你去一家很好吃的餐廳，吃家鄉菜。還有幾個別的朋友，叫上項南一起。“
“好的～你把時間地點發我，我發給她。她去圖書館了。”
看來今天又要熬夜畫畫了。陸一輕嘆了一口氣。
她原本是想說，她沒時間，快截稿了，她今晚不打算吃飯的，她還卡在一張畫的構圖上，她什么都不順，她甚至不想和人說話，你們好好吃吧不用管我，讓我一個人就可以。
可為什么連對男朋友，都說不出拒絕的話呢？
每當這種時候，陸一都不禁討厭自己。
不管是小時候努力想要做個好學生的自己，還是那個隱藏喜好、迎合父母的自己，或是朋友眼中，那個對所有人都照顧得當的自己。
“我覺得你特別好，讓我很有安全感。因為你不會對我不好或者背叛我，所以我不會怕從你這里得到傷害。不像我別的朋友，偶爾還要計較一下得失。”高中的時候，有個朋友這樣對陸一說。
這是陸一自己從未思考過的行為，“朋友”的定義，遠比她從書籍或者電視上了解到的更加復雜。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對待對方一樣對待她的。
陸一忽然感到自己的安全感在慢慢變淡。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她其實是在討好身邊的人。她潛意識覺得，努力對別人好、不讓別人對自己失望或者生氣，才能把大家留在身邊。
“項南回應了嗎？怎么說？”林安言提前來接陸一，一進門，他便問道。
陸一放下畫筆：“她快到家了，等下她直接過來和我們匯合。她說她是路癡，你給的地址她找不到。”
“我就知道。”林安言笑，一邊走到陸一身后，“開始畫畫了嗎？我以前都沒見你畫過。你學過嗎？”
“很小的時候在少年宮學過一段時間，三年級就斷了。中間自己跟著漫畫書瞎畫，高考完又自己去學了學素描，也不是很久。”
林安言盯著陸一未完成的線稿：“挺有那個感覺的。你怎么不直接學美術啊？”
“沒有認真學過，估計考不上吧。家里也不會同意的。”陸一也確實想過，但是她走的每一條路，都按照家里畫的藍圖，她不敢和家里提去學美術的事。從三年級父母不再讓她去少年宮，她便知道了他們的立場。
“抽空你去我們學校參觀看看，有很多畫室，我感覺你會喜歡。”林安言邊說邊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可樂來喝，“我跟你說過嗎？我準備轉科去學攝影了。”
“啊？”陸一愣住。
“我不是在學會計嘛，我不是很喜歡，干脆下學期轉科算了。”
“這算是大事兒吧，家里知道嗎？阿姨知道了嗎？”陸一還是有點懵。
林安言舉著可樂，繞到陸一身后坐下：“我家里那邊都無所謂吧，我反正都在上學，只要能畢業，就都是好的。”
“那……是不是要重新開始學？這學期你不是就浪費掉了？”
“差不多吧。”他伸手摸摸陸一的頭發，“唉，我竟然忘記和你說了，別生氣哈。過幾天陪我去買臺相機？”
陸一點點頭，沒再繼續接話，除了驚訝，她似乎也沒有什么立場干涉林安言的決定，他說得仿佛就像是“周末去逛公園吧”一樣的隨興和輕松。
“你要換專業？！果然是有錢呀小伙子！打算在學校多混幾年是嘛！”項南聽到這個消息之后，立刻開啟吐槽模式，“唉，你們小富二代就是這么自由自在，不像我們，又要打工又要上學，還要擔心著不能掛科、不能曠課，花的每一分都是血汗錢啊！”
“你就別酸我了，我也不是學會計那塊料。”林安言笑，“走吧走吧吃飯去。我跟你們說那家餐廳正宗得很……”
這頓飯陸一吃得很認真，林安言和項南都有些驚訝，她竟然不僅在晚餐吃了大盤雞、烤肉，還吃了一些主食。
也許是因為林安言居然可以那樣自由地活著，也許是因為項南說的那句“每一分都是血汗錢”。
陸一突然想要認認真真地吃一頓飯了。
不只是這一頓飯，她還想要盡快完成那幅畫。
她想要得到這份兼職。
她想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