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過后，人們掛記的事情又被提上日程。鄭潔自從知道張北的事一直對他沒有放心過，因為他不搬家想到這么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張北確實有點兒可恨，更是有些可憐，大冷的天就要在那個冰房里，給他弄的樓房他就是不去住，鄭潔想了解他這幾天怎么樣了，也不好意思緊的與其他兩個年輕人提了，她站起來走到主任那屋門口，看到那兩個女的又說又笑，她先“咳”了一聲，好讓這兩個女人收斂一下，她向里面各位笑了一下，無話找話地說：“今天這天氣太冷了，寒風刺骨。”

　　姜美顏接話，笑著說：“咱們在家里還怕冷呢！該不會是牽掛張北了吧！”屋子里的全體人都笑了，鄭潔也笑了。但心里挺得意的，正想提還不好意思呢，現在有人給提了，她正好抓住話題表達一下自己的心里之所想。

　　她馬上說：“哎喲，真的，姜美顏這么一提，倒提醒了，我還真的挺牽掛他，這幾天也不知道他搬了沒有。”

　　黃主任說：“估計也沒有搬，你看他是享福的人，自己的事情還得別人著急，快不要為他上火了。”

　　大家都笑了。

　　黃主任接著問：“你想怎么做？你可不要瞎攬事，我可不予配合。”

　　鄭潔說：“下班讓計生員看看樓房里搬進東西沒有，有人沒。”

　　那個田常藍也說了一句，道：“肯定也沒搬，催著還不搬呢，沒人催還能搬。”

　　鄭潔奇怪又苦笑地說：“哎呀，這種人我真的是很少見，反正我真沒見過。”

　　第二天，計生員到張北的新樓房門口敲門，沒有人給開，于是敲窗戶，也沒有看到家里有人，倒是有狗的狂叫聲。

　　由于是一樓，她們就踩著窗臺下面的加厚水泥板，爬到窗戶上，把那玻璃上的泥土擦干凈，向屋里望去，又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屋里竟然圈著三只大小不一的狗，剩飯滿地，狗狗們看著有人光顧就不停地叫。為了不影響左鄰右舍她們趕緊離開。工作人員回來告訴黃主任，隔了一廳的鄭潔由于他們進門就已經注意她們了，聽到她們要向主任匯報，著急地走過來傾聽。

　　她們一起去的是網格員郭月英和李曉紅。首先好奇地大喊大叫起來的是李小紅道：“哎呀，主任可算看了稀罕。張北的樓里狗住進去了，人還沒搬。”

　　郭月英也跟著笑，等她咋呼完，她慢慢地向主任匯報說：“看樣子人還沒有搬進去，屋子里看見了三只大小不等的狗。亂饅頭，亂包子，亂骨頭滿地。”把看到的匯報完了，又進行分析：“估計也沒搬，我們還敲他家門呢，也沒人開。亂房子怕開發商員工進去了，現在已經不存在那種可怕的情況了，應該有人就給開了，我們還說是居委會的也沒開。”

　　鄭潔猜測他也沒有搬，但為了準確了解他的情況，她決定抽時間到亂房子走一趟。

　　時間已經是新年1月21日。正值春節前各單位慰問救助之際，這天為張北上報的救助款像有意要配合居委會工作正好到了。鄭潔招呼小藺陪同一同去看望并送救助款。這次小藺仍然用他那男子漢的大嗓門喊：“張大爺給您送救助......”他正要說“款來了”，突然意識到：萬一有不懷好意的人聽到了，晚上給他打劫了。

　　家門開了，張北顫顫巍巍地出來了，他那涂滿污垢的黑手與他握著的拐杖一同打顫。今天改用雙手柱著了，那不斷流下來的清鼻涕，總是讓一只手去忙乎，一塊比抹布都臟的布子被握成小團，怎么也不敢去擦一下那水嫩發紅的眼角。任它怎么樣去吧，怎么痛也沒有擦一下扎心的痛。

　　鄭潔讓他簽完字摁了手印，把錢交到了他的手上囑咐他道：“該花就花吧！人家就是給你讓你花的，大冷天的買點煤買點日用品。”她又來提人家不愿意聽的話了，她控制不住那股心酸勁兒，帶著哭腔說：“大哥呀，你趕快把家搬了吧，我們實在是看不下你這種生活了。你要是沒有精力我們居委會給你搬。”

　　張北霎時不高興了，說：“不搬，我怕他們偷我的衣裳。”

　　“你那衣裳人家誰要呢？你看人家都那么打扮的，你那衣裳多少年的舊衣服，你看看大街上哪有穿那樣的衣服呢？唉！大哥！我們都是為你好，你怎么不聽勸呢？！”

　　張北不耐煩地說：“為我好，你就別讓我搬家。”

　　“讓你搬個有電有水又暖和的家，就不是為你好啦！你怎么想的。有人看見樓房里有幾只狗呢，那是你放進去的嗎？”

　　“是我放進去的，那些野狗大街上又冷又餓沒人管，我給他領回來放進去了，再給它們撿點吃的，也餓不著它們。”

　　“那你為什么不把狗放在這里，和狗換一下住宿。”

　　他急了，趕緊說：“那能行！......”他差點兒把內心的小秘密給說出來，因為秘密對于他太敏感了，一下子就清醒過來，換話說：“這屋里又黑又冷，哪能行。”

　　鄭潔笑中帶哭地對他說：“大哥，新新的房子你怎么不住，把狗放進去了呀！”面對眼前這個把自己看的連狗都不如的人，她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小藺在一邊感到鄭潔這樣沒有必要，心里好笑。張北感到她“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小藺趕緊給鄭潔遞過紙巾勸說：“鄭姐，不要哭了，人家自愿這樣，咱們就沒必要再操心了，咱們走吧。”反過來又對張北說：“張大爺，你就進去吧，好好注意身體，我們走呀！”

　　張北每天早早地出來了！有著很好的“晨練”習慣。

　　“晨練”，放在別人的身上人家就是那么個叫法，也是很多老人的時髦語。可是，用到他身上怎么就有點兒縫牛馬不相及呢？同樣的起早，同樣的步走，難道只是因為他們的目標不一樣而有區別嗎？可是，那外人你誰知道人家各自內心里怎么想的呢！到他這兒怎么就不配了呢！誰看到誰都是眼前過往又不會全程陪同，目的地你同樣也沒有看到。

　　張北早出也就是出去尋覓早飯，而后再撿點紙箱換點錢。這就是人家的生存之道，也許回來也舍不得燒點紙箱生爐子，讓他那屋子熱起來。他的總目標就是攢錢，完全沒有意識到攢錢是為了生存，在他的潛意識里人生就是為了攢錢，只有攢到錢才是最快樂的，看到每天壘起來那么高的票子或是滿墻根底的衣服里都有錢而高興，這就是他的人生目標。

　　他有點死搬硬套，過去父母攢錢就是放著的做法或是潛移默化讓他形成這種做法，這已經成為他生活的定律。

　　按照張北每天整日不回家，他的收入也是可觀的。他這樣的身板有點收入，就算了不起。也許他也在用各種商機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看好一處與他相住不遠的廢品回收站，每天早出晚歸，一手揪著一根背在背上捆著紙盒的繩。一手拄著拐杖，指頭上還要掛著個白饅頭，收入滿滿。他的衣服外罩不分冬夏，就那么一直穿著味道也躥的很遠。來買個饅頭也是自覺站在門外，還能“贈送”瓶熱水，吃喝不愁，每天先把那捆紙箱賣了，高興地握著錢回到了黑屋子里，再把那錢秘密地埋進墻根底下的衣服里，天天有收入。

　　為了預防一塊兒被偷走就分開著放，時間長了也忘了放在哪件衣服里，堂屋四周的墻根底都是亂衣服，每件里都有錢，他不搬家的原因就是——那些錢怎么辦？又不敢拿出來數數，又不敢帶出去存存，只能每天守著。

　　一元錢的硬幣，就像那銀元愛不釋手，因為他有分量，萬一小偷進來時感覺發重那就是個保不住。收入一個就放進了褲腿里，用細繩把秋褲和小腿一起捆著。有多少放多少，冬天塞進他媽生前給做的棉褲里。夏天不小心被身邊的人聽到了，傳出來：他的身上內褲里有“銀元”，他媽給他留下了不少“銀元”，他們家的墻縫里也有“銀元”，所以他不讓拆房子。

　　他的腿也沒有瘸，那是發重硬幣給墜的提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