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愚跟著黎秦走入深林,阿桑一直悶不做聲地跟在身后。
“首先,你得向住在島上的每一戶人家道歉!”黎秦指著前方聚集在一處的屋舍說到。
“沒問題,哪怕說上千遍萬遍對不起,我也愿意!”盧愚望著那參差不齊的房屋,看著它的寧靜與清幽,再想想剛剛發生的一幕,默然地低下了頭。
“你能行嗎?你的傷?”黎秦小聲地問了一句,害怕身后的侍衛聽到,因為一路走來,他們眼里的恨意有增無減,雖然不全然是針對盧愚一人,而是把對光族所有的憤怒嫁接在了他身上。
“你們人族受點傷都沒什么大礙,何況我們光族,只要還有一口氣,這些傷就會慢慢愈合的!”盧愚苦笑,身上的傷可以愈合,心里的傷卻依舊淌著鮮血。
“那走吧!”黎秦領路在前,來到路口第一戶人家門前。
“謝謝你盧愚!”黎秦讓開路,讓盧愚前去敲門,臨走時他意味深長地道了謝。
“謝我什么?”盧愚慢走兩步,黎秦跟在身后。
“為了平息兩族的紛爭,你甘愿犧牲自己,承擔所有的罪惡,最終還得為所有的罪惡贖罪!”黎秦由衷地佩服盧愚。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能這么勇敢,只可惜,就算我以死為光族贖罪,也不能除去他們身上的罪惡!”盧愚回想著那高高在上的布島主,他和大家有何區別呢,一樣吃木雞,一樣通體發光,一樣有弱點,有喜怒,可為何他偏偏能掌握別人的生殺大權呢?
“是權利!”盧愚心中嘆到,“權利這東西可真強大啊!就連圣島不也是因為權利大,實力強悍才叱咤于這兩島之上嗎?”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能怪你!”黎秦安慰。
“既然不能怪他,為什么還要讓他來受罪?”后面的阿桑憤憤開口。
“因為我們得給犧牲的人,給活著的人一個交代。不然作為島國的統治者,守衛者還能拿什么去讓人信服呢?”黎秦說到,“再者,如果我們不追究,光族豈不認為我們沒骨氣,更會欺壓到我們頭上來?”
“哼,說白了,還不是你們自私無能!”阿桑幽幽反駁。
“你我都是人族一員,不分彼此。祈叔常常教我們識大局,如果我們統治不好這島國,我們人族豈不會一盤散沙,那便會給人以可乘之機,任人蹂躪,任人踐踏。”黎秦說得振振有詞,阿桑無言反駁,對眼前的少年不免刮目相看,對于向祈叔拜師的信念也更強了。
盧愚也沒想到,跟他差不多大的黎秦,竟對時局有如此深刻的見解。
“人族向來是其余兩島案板上的魚肉,如今好不容易強盛起來,卻又受此重創,而對方竟毫發無傷,我們能爭得這一口氣已經實屬不易,你說盧愚能不因此受些罪過嗎?”黎秦停頓片刻,看了看阿桑那窘迫的面容,笑著繼續說到:“不過你放心,從今天起我會把盧愚當作朋友,不會讓族人傷了他性命的。”
“你是少將軍,當然聽你的就是!”阿桑斜著眼,不好意思地瞟著黎秦,心想這小小少年能當上少將軍也是有些道理的,于是在心里默默將這少年視作榜樣。
“呵呵,阿桑,你今天也很勇敢,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不要,盧愚是我朋友,我得守著他!”
盧愚聽罷熱淚盈眶,轉過身深情地看著阿桑。
“干嘛這么看著我?看得我毛骨悚然的。別愛上我啊,也太惡心了。”阿桑胡說一通,盧愚不怒反而笑了。
“別笑太早,我不過想看你受苦受累罷了。”阿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這樣說,剛說出口就后悔了。
“謝謝你,阿桑,還有你,黎秦。”
“謝來謝去的,肉麻不肉麻?”阿桑哼聲,聳著肩走開了去。
“朋友間不言謝,盧愚,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從認識史歡那天認識你,我就把你當朋友了。”盧愚說罷走到那家緊閉的門前敲了敲。黎秦震愣地看著那單薄的身影,嘴角勾出幸福的弧線來。
“誰呀?”屋內傳來一聲蒼老而遒勁的聲音,隨后屋門被緩緩打開,走出一個彎腰駝背的老者,背對著屋內那暗淡的燈光,在盧愚跟前面容顯現得一清二楚。
“對不起!”盧愚跪倒在地,將頭埋在深處,大聲喊著。
“光族?跟我下跪?”老者繞著盧愚走了一圈,又好奇地問一旁的黎秦,“發生了什么?”
“他是引起這次紛爭的導火索!”黎秦粗略地解釋。
“哦,呵呵…小伙子你先起來!”老者慢悠悠轉過身,將盧愚從地上扶起,看了看他的面容,笑著點點頭說:“雖然我沒親眼見證這次戰爭,可我也不糊涂,這么些年來,兩族私底下的斗爭什么時候停過?只是沒想到這次會大動干戈!你們都是兩族的好孩子,未來只能靠你們咯!”
“所以你原諒我了?”盧愚問。
“不,你沒有罪,孩子,是你得原諒這個世道,原諒那些受苦之人。”老者說完轉身回屋,“你們走吧,前方的路屬于你們,不管是怎樣的崎嶇或平坦。”
老人將門輕輕掩上,透過緊閉的門說了句,“我們還會再見的!”
“呼,看來也沒我想想中的難!”阿桑在后面松了口氣。
“這才剛剛開始!”黎秦回復阿桑,更是提醒盧愚,隨后補充到,“不過我們至少取得了老人的諒解。”
盧愚跟著黎秦走到隔壁,隔壁的大門敞開著,似乎早已在等待。
“去吧,盧愚,我們在外面等你!”
盧愚鼓足勇氣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朝里張望,屋內一張木板床邊坐著個婦女,懷里抱著個剛剛睡去的嬰兒。一時間,盧愚不知怎么開口,怕打擾到嬰兒睡覺。
明明知道有人站在門前,那婦女也不看盧愚,盧愚默默地跪在門口,低頭不語。
周圍一片寂靜,連風聲也跟著止息,這一刻如同被定格在畫框上,彰顯著永無止盡的窒息般的死寂。唯有婦女偶爾搖晃嬰兒的手,揭示這并不是一幅畫。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婦女始終安詳地坐著,親昵地看著自己的孩子。盧愚依舊低眉垂首地跪著,外面的人大氣不敢出地候著。
良久,那婦女緩緩開口,聲音平靜而安詳,“你可以走了!”
“我,”盧愚想道歉,婦女搖了搖頭打斷他,聲音依舊如故,“說再多對不起又有何用?能換回我的丈夫嗎?我去看了他最后一眼,就在他尸體旁,他走得很安詳,至少閉了眼就不用再面對這世間紛擾了。”
婦女說著親了親懷里的嬰兒,繼續說“我們生下來就有保衛島國的使命,就像你們光族要保衛自己的家園一樣。我也說不清這里面的對錯,即使追究你的過錯,又能改變什么呢…”
婦女講完又陷入了沉默,盧愚喃喃起身,搖晃著走了出去。
“怎么了?”黎秦不解,他沒聽到任何聲音,盧愚怎么就出來了,而且一臉落魄。
“她們怎么辦?”盧愚低語。
“孤兒寡母自有我們的人來照顧。”黎秦想讓盧愚放心,盧愚苦笑,“畢竟比不得親人的照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