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賊認出捉到的這個胡人正是昨日圍過一次的商隊首領,連拖帶拽把他揪到駝隊前面一片空地,抬腿踹倒。對著雨中喊道:“若要保住此人性命,爾等放下武器速速出來?!?p> 除了沙沙的雨聲,沒有任何回應。山賊抓起何載謙的頭發(fā),刀鋒刺進他濃密的胡子中,一道血水順著脖子淌下,他疼得嘶嘶只喊:“你扎我臉,他們又看不見?!?p> 那山賊微微一怔,覺得所言極是,便揮刀要斬他的胳膊。
何載謙見到適得其反,張著大鼻孔,慌忙制止:“且慢且慢!我喊他們出來?!?p> 他扯著嗓子用胡話喊了幾句,聲音沒傳多遠,就被雨水沖進了泥里。山賊又踹了一腳:“說人話”。
何載謙坐在水坑中,雙手拍著泥水喊道:“都出來吧,讓老爺們見見。老爺們只要商隊的貨,不要商隊的人。”
山賊見他末了還替自己饒了眾人性命,沒說什么,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警惕地望著雨霧。
半晌也沒人出來,押著何載謙的山賊揪起他的衣領,笑吟吟地說:“看來還是得見血?!?p> 何載謙頹然坐在泥里,不敢抬頭。這時,一個伴當提著彎刀、踏著雨水從樹林里跑了出來,停在十幾步遠的地方。
來的是波斯少年費爾杜西,何載謙望著他的眼神有些欣慰,有些悲傷。
“和尚和箭手呢?”山賊大聲喝道。
“貨物,帶走,駱駝和我們,放了。”費爾杜西喊道,根本沒提和尚和箭手。
何載謙心說:“這廝真是個實心眼,我說他們只要貨,你連駱駝都不給,是想累死他們報仇嗎?
山賊也氣樂了,“扔了刀過來”。
何載謙“哎”了一聲,還沒說話,胳膊上被扎了一刀。押著他的山賊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撇嘴捂著胳膊,不敢言語。
費爾杜西看看何載謙,猶豫了一下,把彎刀仍在腳下,走過去蹲在首領身邊,眼里透著一絲驕傲。
山賊再次大聲喊道:“再不出來,我先殺一個?!?p> 費爾杜西這才意識到事情跟自己想得不一樣,困惑地看著何載謙。
何載謙扭頭不看他,把手里的泥塊摔在地上,起身對為首的山賊說:“貨和駱駝我都不要了,馬你們也牽走,這天氣弓箭用不了,你們放心走。要不然,我們先走,給你們騰地方”。
那山賊三指捏著刀背,刀把朝前遞給何載謙,冷笑道:“不如交給你指揮?”
何載謙喉嚨里抖出幾聲雜音,乖乖坐回泥里。
山賊見再沒有人出來,拖出波斯伴當摁在地上。
安亦昉藏在草叢里,面對現(xiàn)在的情形不知所措。畢竟他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賊人占據(jù)上風,抓著兩個人質(zhì)的情況下,他首先想到的是逃跑?!胺凑蜕幸才芰?,和那倆人才認識一天”,他安慰自己,“應該走,出去就是多死一個”,這個理由似是無法反駁,東京還有人在等他回去,他不想死在這里。
波斯人被踩在腳下,半張臉沒在泥水里,山賊的刀已經(jīng)舉起。
安亦昉想起與明延一起行路的十多天,這個面黃肌瘦的和尚,在涼州遇劫時害怕了、逃跑了,事后覺得商隊那些人的死跟自己有關,從此每天深陷在自責中。明延的煎熬、痛苦、掙扎不得解脫,念經(jīng)時的失神、交談時的失聰、睡覺時的失語,鮮活地浮現(xiàn)在安亦昉腦中。這些痛苦就滿臉笑意地守在一旁,血盆大口已經(jīng)張開,只等著他逃跑,然后把他撕咬成碎片。
“住手!”安亦昉扯下爛掉的笠帽,傲然立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