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夜晚時分的宣華門北側(cè)春風(fēng)路十分繁榮,人群熙熙攘攘,絡(luò)繹不絕。整條街燈火通明,叫賣小吃,手藝的販人從南到北,自街頭到街尾,臨街擺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西魏不設(shè)宵禁,因而夜市往往開到子時人流才逐漸散去。最為熱鬧的還是翠微樓所在的西南角,但聽得從樓上傳來絲竹飄飄,隔著隱隱紗窗看見觥籌交錯之間,女人穿著緊俏的收腰窄衣或彈琵琶,或演箜篌,跳舞的妙齡女子嬌笑著甩出水袖,便是陣陣香風(fēng)撲面而來。男人們瞇著眼,靠在榻上,溫香軟玉入懷,飲一杯蘭陵香,飄飄然快活似神仙。流連于此的客人,哪有不醉生夢死,恍恍惚惚如登仙境的道理。
茜茜在雅間唱完曲,又被客人硬灌下幾杯酒,她推脫著不勝酒力,男人卻將人摁住,不肯放手。
她只好面上含笑,軟語說道:“吳大人,人家今日還有事情呢,再灌下去,待會可怎么出去見人。”
滿臉橫肉,大腹便便,穿著墨綠色綢衣的男人把臉拉下來“茜茜姑娘,這可是你不對了,今日我們好不容易請梁大人過來,姑娘還沒唱上兩曲就要走人,這是何道理。”
茜茜有些頭疼,今日本來和幼寧約好晚上去逛夜市,沒想到突然來了這幾個難纏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為難。坐在一旁沉默著喝著悶酒的梁云昭突然開口解圍“陳姑娘既然有事,就先行告退吧。”
吳大人聽了,臉上訕訕的擠出笑容,這才肯把手松開。
等陳茜茜走了出去,梁云昭眼風(fēng)掃過侍立在一旁的琯兒,琯兒會意,立刻起身跟上去。
梁云昭是認得陳茜茜的,從前在周府,幼寧的朋友并不多,只經(jīng)常同一個工部侍郎的女兒往來。他隱隱記得那家后來出事了,那位叫茜茜的女孩子也跟著落到教司坊。
茜茜出了翠微樓,就看見站在街邊候著她的幼寧,笑嘻嘻的走過去“沒想到今日你肯出來,我可是好久沒有和你聚聚了。”
“我到這兒這么久,還從來沒有出來逛過,沒想到外面這么熱鬧,已經(jīng)快深秋了,想給恪兒買幾件衣服送去。”幼寧說道。
茜茜快活的拉著她的手,二人沿街逛起來。一會新奇的看看這個,一會兒摸摸那個,幼寧像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孩子,眼中映出長街燈光的輝煌,少女的臉上滿是新鮮和愉快。
她已經(jīng)很久不曾這么放松和開懷了。自從母親死后,弟弟入獄,一介孤女淪落到教坊司,心中常常惶恐不安,有時整夜整夜的做著噩夢,夢見母親嘴角流著血,死死握住她的手,睜大眼睛逼著自己發(fā)誓,日后不再與梁云昭有任何糾葛。她驚恐的從夢中醒來,汗水濕透了衣衫。
此時已經(jīng)回來的琯兒在梁云昭耳邊低語幾句,梁大人繃著個臉,一言不發(fā)的走出雅間。身后傳來吳俊寶的呼喊“梁大人,您要去哪里呀?酒還沒喝完呢?”
靠在椅子上搖著扇子的男人飲過一杯酒,輕笑著說道:“吳大人,你還是好好喝你自個的酒吧,左都御史大人怕是有什么要緊的公務(wù)在身。”
又有人插嘴說道:“別管他,咱們自個快活取樂。梁大人向來高冷難親近。您今兒的一番盛情,只怕要被辜負了。”
吳俊寶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冷冷的哼了一聲。
翠微樓二樓上,有人倚著欄桿盯著街邊一個賣首飾的小攤販前的兩位妙齡女子,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
她好像瘦了些,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單薄,站在街邊笑著和賣首飾的大爺說些什么。
琯兒頭疼的看著眼神有些癡迷的大人,出聲說道:“要不小的去將周姑娘請過來。”
梁云昭搖了搖頭,“不必,她未必想見我。”
這幾個月來,不是沒有去教坊司找過她,只是阿若那樣的性子,倔強的很,總是躲著。
琯兒低下頭去,主子這百般糾葛的心理還真是復(fù)雜難懂,想見又不敢見,這樣拖拖拉拉的不知到什么時候。周姑娘如此漂亮的一個人兒,哪天要是遇見一個更心儀的人該如何是好,到時候,自家主子恐怕后悔都來不及。
擺放的琳瑯滿目的飾品的小攤子前,幼寧和商販講起了價錢,她是第一次和別人討價還價,面上有些羞澀,仍舊笑著,放軟聲音“大爺,您看這個釵子還能便宜些嗎?我想買兩個。”
賣東西的老大爺看著眼前這個模樣生嫩,氣度不凡的女子,笑瞇瞇的說道:“姑娘呀,買兩個就便宜你四文錢。看你是真心想要,就給十六文錢吧。老朽是小本生意,這些珠釵都是我夫人在家自制的。”
幼寧拿著兩枚桃花形狀的珠釵,先解下腰間荷包,從里面數(shù)出十六紋錢遞給大爺,又將一枚珠釵遞給正在一旁左右張望的茜茜“喏,這是買給你的。”幼寧笑著說道。
茜茜接過珠釵,摸了摸“這做工倒是很精巧,還算你有良心。”她將珠釵戴在鬢邊,滿意的在攤子前掛著的小銅鏡上照了照,又替幼寧把她的釵子戴好。
兩個同樣身世坎坷的少女在星夜下中相視而笑。
茜茜說:“既然你贈我珠釵在前,那我給你買身衣服如何。”
幼寧欲出言拒絕,茜茜故意拉下臉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你就收著吧,北苑教坊司的制服也太丑了些,入秋也別光顧著給你弟弟買衣服啦。今兒你茜茜姐姐難得開心,肯花錢,你待會就好好的撿貴的挑吧。”
幼寧笑了“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二人正商議著去哪家店鋪買衣服,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從幼寧身邊經(jīng)過,故意狠狠的撞她一下。幼寧抬眼去看,那人回頭,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撞的姑娘模樣還不錯,那腰身那臉蛋,嘖嘖。他一把將幼寧的手拽起來,惡人先出聲,強詞奪理的說道:“姑娘,你撞了我該如何賠償?”
茜茜跳了起來,她脾氣火爆,啪的一巴掌打在男人臉上“敢惹你家姑奶奶,你吃了豹子膽啦。”
男人不妨挨這一巴掌,惱羞成怒,一下子將幼寧推倒在地,立馬就去收拾打人的茜茜。
幼寧只覺得腳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卻顧不得去看,心焦的去尋找茜茜的身影。
茜茜很是靈巧,一邊躲閃著男人,一邊大聲喊道:“救命啊,大家快過來看看,這人撞了人不承認,還推倒了我的姐妹。”
人群圍了上來,開始對著男人指指點點。
樓上的梁云昭看見不對勁,立馬趕下來,撥開人群走了進來。琯兒也跟上主子,看見與茜茜對峙的男人,一腳踹了下去。
男人猝不及防的挨著一腳,哀嚎一聲,知道自己是得罪不該得罪的人了,立馬開口求饒。
梁云昭欲伸手去扶幼寧,卻見幼寧雙手撐在地上,一臉抗拒,往后退了幾步。他苦笑著,將手收回來。
茜茜立馬過去將幼寧扶了起來,輕聲問道:“沒事吧。”
幼寧搖搖頭,對地上痛呼求饒的男人說道:“把我的荷包還給我。”
男人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素色的荷包,顫抖著遞了過來,琯兒又上去踹他一腳“狗東西,也不拿鏡子照照,竟敢偷我們姑娘的東西。”
男人哎呦著連連跪地求饒“是小的眼瞎,是小的眼瞎。”
琯兒接過荷包,遞給幼寧。
圍觀的人見沒有熱鬧可看,很快散去。
茜茜看見梁云昭正是剛才雅間中為自己解圍的男子,不由的多了一些好感,盈盈輕福一禮“多謝大人相救之恩。”
幼寧并不看他,也沒有說話。
梁云昭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沒有理會茜茜,只出對幼寧說道:“你的腳,傷的可重?”
幼寧不想理他,但梁云昭今日終究是為自己和茜茜解了圍,若是依舊這么不吭一聲,只怕說不過去。“沒有什么大礙,今日多謝梁大人了。”
“阿若,你我之間,何必如此見外。”
“大人,你我之間本也并不相熟,今日多賴大人,謝您是應(yīng)該的。”
茜茜聽幼寧稱眼前的男人為梁大人,而他又喊幼寧的小字阿若,語氣十分熟稔,恍然大悟,這位不是從前周大人的門生顧云晟嗎?
幼寧卻在此時拉了拉茜茜“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
“可是咱們還沒有買衣服呢?”
“改日再出來吧”幼寧低語道。
琯兒忍不住了,自家主子啊,真的是太不懂得主動了,如此大好的機會不知道把握,也不知要扭捏到什么時候。
他咬了咬牙,站出來攔住茜茜說道:“姑娘,我家大人與周姑娘是舊識,現(xiàn)下有些話要說,可否請陳姑娘行個方便?”
茜茜想到二人從前的感情糾葛,不如給個機會說清楚吧。幼寧如今的處境并不好,若是能夠借機向梁云昭求助,不僅能幫助自己脫離教司坊奴籍,說不定可以救出弟弟。她點了點頭,忽視掉身邊人臉上不情愿的表情,轉(zhuǎn)身和琯兒向一邊走去。
梁云昭趁機上去扶住幼寧,柔聲說道:“找個地方,我?guī)湍憧纯茨_上的傷。”說完,也不等人拒絕,就抱著她奔向了街邊的一家客棧,掏出一錠銀子對店小二說道:“給我開一間客房,再去買些跌打損傷的藥來。”
店小二楞了一會,很快把房間開好,又麻溜的跑出去為客人買藥。
在客棧的房間中,他將幼寧安置好,低下身子,就要去查看她的腳踝處。
幼寧冷笑道:“梁大人這是在干什么?”
握著腳踝的手有些冰涼,梁云昭卻很享受這樣的感覺,看她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臉上又氣又惱,卻不能拿自己如何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別動,阿若,我在幫你看腳傷。”
白皙的皮膚已經(jīng)青腫了一大塊,梁云昭有些心疼,出聲說道:“阿若,我們不要這么倔了好嗎?你跟我回去吧,日后萬事有我。”
幼寧嘴唇翕動著,不發(fā)一言。
小二推門將藥送進來,又默默地關(guān)門離去。
梁云昭擰開藥瓶,倒出一點在手心,替她輕輕揉著。
藥膏涂上去的感覺,初初有些刺痛,幼寧低聲痛呼,正欲將腳縮回了。卻被梁云昭眼疾手快,一把捏住腳踝處。
“不拍,很快就好了。我說的話,你再回去考慮考慮。這些日子我也想清楚了,若是你愿意,我便娶你。”
梁云昭絮絮叨叨的接著說道:“你弟弟已經(jīng)被徐世子帶走了,你父親從前與他有些淵源,想來是不會對恪兒太差的。若是你愿意和我在一塊,咱們就去把恪兒接回來好嗎?”
幼寧低頭沉思,長久才開口說道:“梁大人,我很感激你今日為我做的這些事情。可是你我之間已是過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嗎?阿若。”
幼寧慎重的點點頭,過往不念,還是母親教導(dǎo)自己的道理。
梁云昭心中十分難受,滿滿都是苦澀,他哀求著說道:“別這么快拒絕我好嗎?阿若,再回去想想。”
她一時心中也有不忍,看著這張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臉,想到二人從前一起度過的時光,彼時郎情妾意,人人皆以為天作之合,誰能料想一切的轉(zhuǎn)折來得如此之快。父親是梁家滅門的兇手,梁云昭為了報仇又害得周家從此落敗。
幼寧并沒有拒絕“時候不早了,茜茜還在樓下等我,我先回去了。”
這卻讓梁云昭看見一絲轉(zhuǎn)機,阿若,她的心中一定是還有不舍的。不急,慢慢來,總有一日她會重新接受自己。
他小心翼翼的扶著幼寧下樓去找茜茜。街角處,茜茜眉飛色舞的和琯兒談?wù)撝裁础?p> 琯兒是個機靈鬼,趁著這個機會一個勁的在陳姑娘面前講自己大人的好話。茜茜有些動容,琯兒又再三請求“好姐姐,你日后可要幫著勸勸周姑娘,她性子執(zhí)拗,也只有姐姐您這樣的人才能在一旁開導(dǎo)一二。”
茜茜贊同的點點頭,伸出手在琯兒腦袋上彈了一下“今個姐姐高興就認下你這個弟弟吧。說情的事情還要看你家大人后續(xù)表現(xiàn)如何,你得勸勸你家大人才是,我家幼寧這么好的姑娘,不抓緊帶走,回頭遇見更好的了,可就沒他的份了。”
琯兒連連稱是,轉(zhuǎn)頭看見大人扶著周姑娘出來了,看周姑娘臉上神色平平,反倒是大人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知道二人恐怕是交心了一番。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想道,我家大人腦袋終于開竅了。
星夜梁云昭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處,心頭既有歡喜也有悵然,已經(jīng)下定決心,無論如何此生非幼寧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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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崽小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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