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才四點過,一陣汽車喇叭聲驚破了一眾老人們的美夢。
葉寶林正在夢中喝著牛欄山二鍋頭,吃著剛出鍋的鹵豬頭肉。
大老王面前是一大屋子各種說不出名字的香煙,他正發愁先抽哪一包。
顧高還在美人回眸一笑中沉淪,無論白天還是夜里,他都還在夢中,不愿醒來。
老李婆行走在各種美味糕點中,她準備把每一種都嘗遍……
汽車喇叭聲和叫門聲,驚破了所有人的美夢,從夢中被驚醒的老人們都很抓狂:“nn個熊,是哪個小舅子的搗蛋……”
叫門的是陳志和任閑,兩個人帶著剛做完第一次手術的金寶,從南陽連夜趕了回來。
小金寶還在香甜的睡夢中,小臉上洋溢著甜蜜的笑容。
他不知道南陽之行,對他意味著什么。他更不知道,他的未來會怎么樣,他太小了……
一梅已經起來了,幾個人一起把金寶送到老李婆屋里。
老李婆睜著惺松的睡眼說:“俺的小金寶哎,俺的小心肝……恁可回來了。”
金寶的豁嘴和開裂的人中那兒,已經得到了簡單修補,看上去雖然疤痕太過明顯,但比以前好看多了。
“還要再進行幾次手術,基本可以象個正常孩子一樣。現在的醫學技術可先進了。”任閑高興地說。
老李婆摟抱著金寶,親個不停,把金寶也弄醒了。
小家伙嗯嗯啊啊地,也向老李婆表達著濃濃的思念之情。
“你們辛苦了,趕緊先回去休息吧。”一梅還有點似醒未醒的打著呵欠說。
陳志和任閑都疲憊不堪,只是微笑點頭,便各自回家了。
一梅也準備回前院去,忽然聽見東邊老耿屋里,傳出低低的爭吵聲。
她心里一動,悄悄走過去,就站在窗下聽著。
……
“恁別管,反正俺早就沒臉了,……”這是老耿老婆的聲音。
“咳,恁回耿莊聽聽人家都咋說咱的?給孩子們留點兒臉吧!”
老耿懦弱地哀求著說。
“嘿嘿,留啥臉?不是俺拼著這張老臉,咱老大能轉正調回耿莊?再說了,老二昨兒打電話說,他準備留在杭州了。”老耿老婆兩手掐著腰說,
“就算咱要臉,乖乖窩在耿莊,有誰過問咱了?現在,就剩咱兩把老骨頭了,恁還怕個啥?”
老耿悶聲說:“順兒娘,恁看,咱順也轉正了,老二也在杭州有了好歸宿,咱老倆口吃住在敬老院,逢年過節還有慰問……咱就消停點中不?”
“恁個老貨,老糊涂了吧!恁別管俺,中不?”
老耿弱弱地問道:“恁這回又要去哪里鬧騰?”
老耿老婆壓低聲音說:“俺這叫正常上訪,申訴咱的冤情,不是鬧騰。恁在院里只管好好呆著,俺去BJ幾天就回。”
老耿嚇了一跳,站起來說:“恁的膽子是越發大了,都跑的不過癮了,剛去了省里,又要去BJ?恁個鄉下老婆子,恁去那兒干啥?”
老耿老婆也壓低了嗓門,小聲吼道:“恁個孬貨,懂個屁!如今這個世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再說了,咱就這么算了?”
老耿哀求道:“差不多就得了……”
“恁個慫貨!”老耿老婆恨鐵不成鋼地罵道,站起來要往外走,老耿死死地扯著她的包。
“放手……”
原來老耿老婆要去BJ上訪!
一梅也吃了一驚。她想起徐曉風剛剛去了BJ截訪,決不能再讓老耿老婆去添亂了。
她不明白,多大點事啊,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政府對老耿家也多有照顧:大兒子轉正,調回了耿莊。
女婿也安排了工作,老倆口吃住敬老院,經濟上也多有照顧……
是不是多年上訪,嘗到了甜頭,得了上訪成癮癥?
“嫂子在家嗎?”一梅輕輕敲著門,故意大聲問道。
屋子里瞬間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老耿老婆才懶懶地問道:“誰呀?”
“嫂子,是我,然然媽。”
大家都習慣了叫她然然媽,叫她名字的倒很少。
老耿老婆打開門,笑瞇瞇地對黑暗中的一梅說:“唉呀,然然媽,恁咋起恁早呀?來,快上屋里坐。”
一梅走進屋,故意驚訝地問道:“嫂子,您這是又要出門呀?”
老耿坐在床沿,悶頭抽著煙。
老耿老婆馬上愁眉苦臉地說:“唉呀,俺這也是沒辦法呀。但凡有條活路,俺個女人家家的,誰愿意成天在外面東顛西跑的?名聲還不好……”
“嫂子,您在外面這些年,一定經歷了好多有趣的事吧?我想聽聽。”
老耿老婆倒有些意外,不過,她倒是很樂意夸耀她的那些上訪的傳奇。
談起她的上訪經歷,簡直就是她的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開了眼界,長了見識不說,她也成了新陽上訪界的名人,虎口的上訪專業戶。
有一次她去新陽縣委上訪,在縣高官家門外的樓道里,她碰上許多人,都靜靜地潛伏在樓道里。
她問:“恁都在這弄啥?咋不去敲門?”
有人悄聲對她說:“噓,噤聲!這可是縣高官家,大官!咱們就在這等著,出來進去的,總能碰得上。”
畢竟,這些人內心還是害怕的,寧愿采取守株待兔式的方法,也不敢太過莽撞。
誰知,老耿老婆卻故意大聲邪乎道:“哼,咋了?縣高官也是他娘將的……”
河南話,將是罵人的說法,動物才說將。
縣高官人就在屋里,哪里聽得這話?
一把打開門,生氣地說:“恁這個老婆子,咋興罵人呢?”
“哼哼”,老耿老婆笑嘻嘻地回答說,“俺不這樣,咋能見著恁縣高官大官的面呢?”
從此,她在新陽一罵成名,在上訪人群中,知名度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