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陳年不知道江珩曜腦袋中那么多的天馬行空,她的日子還是一天又一天按部就班地繼續著。只要活著,總是要一直踏踏實實地往前走的。
生活,畢竟是很現實的。
江珩曜在永安縣人民醫院,既義務免費打下手,又同時從旁學習,以期獲得更多的實際經驗,提前進入狀態。
他在努力,他在用功,他有收獲,顧陳年這邊,自然也不可能閑著。
放暑假前,徐夢雨的父母給顧陳年結清了當月的輔導費。同時,又請她假期里,周一到周五的每天上午,去家里幫忙看一下徐夢雨的學習。
徐家爸媽對顧陳年提出的要求,主要包括兩個方面。
第一是學習方面,幫徐夢雨復習和鞏固一下上一學年的知識點,然后,再帶著她提前預習一下開學后要學習的新內容。四年級的新書都從朋友家借好了,也省得顧陳年準備了。
第二個方面是,他們想要請顧陳年幫忙監督一下徐夢雨在家的學習狀態,并檢查一下她暑假作業的進度。
徐家爸媽兩個人工作都很忙碌,事業都開展的風風火火。漫長的暑假一直都挺讓徐家爸媽為難的。因為,兩邊的老人要么年齡太大,要么身體不好,都無法過來幫忙照看顧徐夢雨。
而且,還有一點,他們沒辦法跟顧陳年說。
那就是,徐夢雨的爺爺奶奶,心里對兒子兒媳婦有意見,不愿意過來幫忙照看。原因,還是脫不開一個重男輕女。
因為徐夢雨是女孩,爺爺奶奶很不滿意,但兒子兩口子不愿意再生了,并且怎么勸都說不通,他們就有很大怨氣。老頭老太太說他們兒子絕后了,他們徐家絕后了,兒子將來都沒人給養老送終,這怎么能行呢?
他們讓徐夢雨媽媽再生一個。但實際上,老兩口不知道的是,堅定地不想再生一個的人,從始至終其實都是徐夢雨的爸爸。也許,他們對此也不是完全一無所知,不過是他們不能惱怒自己的兒子,便一直只能怨著恨著兒媳婦罷了。也因此,徐夢雨媽媽和公公婆婆的關系,一直都不太好。
徐夢雨的爺爺奶奶便在照看孩子上,故意擺架子,刁難兒子兩口子。老頭發話說,照看可以,把孫女送回老家。
大概,私心里,他們還抱著一點僥幸心理,存了另一點想法,那就是他們覺得,如果孫女被他們養在老家,說不定兒子兒媳婦還會空出來再生一個呢。只要能再生一個,說不定,就可以心愿圓滿了。
他們實在不懂,現在這一輩的年輕人為什么會那么自私,難道就只圖眼前輕松快活,不考慮長遠嗎?
老了怎么辦呢?絕戶了?對家庭傳承的責任呢?虧得都還上過大學,還受過教育!
這便是典型的代溝了,老人家可能永遠都不會明白,恰恰是因為孩子們受過教育,恰恰是因為他們在大城市里讀書、學習、工作、生活,然后見識到了更多的東西,徐夢雨爸媽,還有無數個像徐夢雨爸媽一樣的人,看問題的角度和父母那一輩,便有了很大的區別,甚至是截然不同了。
他們尊重父母的意見,但是并不盲從。他們看問題的角度更多維,更多元,他們對個人發展,婚姻和生活,和父母那一輩有著不一樣的態度、理解和追求。
很多事情上的標準,也完全不同。
故而,徐夢雨爸媽并不放心把孩子送到遙遠的鄉下。農村偏僻,池塘河流都多,還有一些無法言說的隱患。所以,徐夢雨大了一點后,他們寧愿在假期把孩子關在家中,白天自己作業學習和娛樂,晚上和周末帶她出去放松。
白天,門從里面反鎖,早上提前燒好午飯,或者中午點外賣放門口,家里買好水和飲料,屋里屋外裝上攝像頭,盡可能從方方面面確保孩子的安全。
雙職工家庭,兩邊老人都無法提供幫助的時候,要兼顧工作和生活,特別是家里還有孩子,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顧陳年看在眼里,深深感嘆,也非常理解和體諒。
徐家有需要,而顧陳年也剛好有穩定的事情做,彼此還很熟悉。一年的接觸下來,雙方都彼此信任,彼此滿意。于是,就很愉快地就達成一致了。
至于費用,量大從優,顧陳年主動比學期中的家教課時費下調了。穩定很重要,且做滿一個假期下來,總數上也挺可觀的,又何樂而不為呢?不必斤斤計較,何必因小失大,不如眼光放長遠些,這樣大家都開心不是嗎?
徐夢雨中午午休,下午鬧鈴叫醒后,她自主按計劃做暑假作業,顧陳年不用看下午。這樣,她又找了一份下午的兼職帶著做做。
距離學校不遠,有片商業區,里面有不少餐飲店招臨時工。顧陳年自己之前抽空去轉悠過,假期前她最終和一家奶茶店談好了打零工。
奶茶店的生意很好,喜歡喝的年輕人很多,也有一些家長帶孩子逛著玩,或是上輔導課時買著喝的。
店里面已經有了兩個固定的熟練工在做了,平時也是招一兩個學生幫忙的。現在,假期了,之前做的學生回家了,他們剛好需要再加個臨時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多問問,多打聽,多聊聊,總是可以找到彼此還算稱意的。這也是顧陳年在多次尋找兼職過程中的心得。
鼻子下面都是路,只要你敢張口即可。買賣不成仁義在,說話客氣一點就行。而且,和談戀愛一樣,雙方覺得不錯就好。也不是白吃白喝,是要付出勞動的。所以,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顧陳年負責的工序和內容相對簡單,她空的時候,也會主動幫忙整理和做清潔。那兩個熟練的長期工制作奶茶的時候,顧陳年也會留心看著,很有眼力勁地積極打個下手。幾天下來,她也就基本記得和學會了一些操作了。
再后來,生意忙的時候,顧陳年也會被使喚去學著調配。剛開始上手有點生,制作的稍慢點,不出錯是最重要的。不太熟悉的時候,顧陳年就厚著臉皮反復多問。后來,天數多了,次數多了,顧陳年都可以獨立熟練地完成奶茶的制作、封裝和打包整個過程了。
店長挺滿意顧陳年的表現。她看顧陳年條理又衛生,手腳勤快麻溜,待客還禮貌親和。在假期快要結束的時候,甚至都主動問顧陳年后面有沒有時間,愿不愿意長期做。
當然,那都是后話了。多了一個選擇,多了一條賺錢的可能,肯定是好事,回話也是要給自己留些空間和余地的。何況,即使沒時間再去,也沒損失。保持了良好的關系,萬一后面還有需要呢?
暑假過去了快一周的時候,顧陳年按照約定,去做家教的男孩家,結算暑假前的家教費用。
那戶吳姓人家做事挺磨蹭的,孩子的爸媽自己出去玩很瀟灑,孩子的任何費用,不管的,都是老太太出。老太太平時要求多,看上去什么都講究,每月結款的時候,總會啰啰嗦嗦說很多。
顧陳年剛好也不打算再做了,她準備開學后再找份新的。
吳家小男孩的行為習慣不好,家里又寵著,游戲機不停地玩著,分數和名次忽高忽低,一直也不能穩定下來。無論顧陳年多么用心,似乎在男孩的身上,都沒有什么明顯的進步和效果。
人家大人有微詞,顧陳年自己也很沒有成就感。
其實,顧陳年自己心里有暗暗想過,這個家庭,大人和孩子一直這樣狀態的話,哪怕她不做了,不管是誰來教,結果都只會差不多。
其實,除非是孩子自覺自律,除非是孩子自己有興趣,主動想學,主動想要學好,才會有比較好的結果。畢竟,外因只能起到一定的輔助作用,內因才是最關鍵的。
顧陳年結合自身的心得體會,她這么覺得。
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有很強的進取心才是動力。否則,趕鴨子上架,填鴨式硬塞,就是用鞭子抽打,很多時候,也是屁股拖地不往前走。沒用的,也沒意義。
畢竟學業之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至少高考前,就十二年呢。
而高考后,還有一輩子呢。
不都是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嗎?
而且,環境也很重要,大環境,小環境,都是。習慣也很重要,因為孩子畢竟還小,自控程度也是有限的,所以要先幫他們養成一個好習慣。
很顯然,這幾個要素,在這個家庭里,這么長時間了,她是一樣都沒見著。那么,她一個人那么有限的努力,很顯然,是沒辦法真的起到什么作用,看到什么效果的。
放假前,老太太電話里說,她和孩子爺爺帶孩子出去旅游了,大概要一周后回來。這不,剛打電話通知顧陳年下午去家里拿錢。
顧陳年從徐夢雨家出來后,就直接過去了吳家。
吳家奶奶看顧陳來了,簡單打聲了招呼后,就去屋里拿錢了。
吳家爺爺倒挺客氣的,笑著招呼顧陳年喝水,讓她吹吹空調,說天太熱了,小姑娘大老遠跑一趟也挺不容易的。
顧陳年也禮貌地道了謝。
這是顧陳年第一次見到這家的爺爺,據說他常年在外地工作,還是個什么央字頭集團里管宣傳部門的什么領導來著。有一次老太太說,爺爺要退休了,后面準備讓他自己教大孫子。大概,現在就是回來了吧。
顧陳年對這家爺爺的第一眼印象不太好,她也說不清楚具體是什么,可能就是一種女孩子的直覺。
從他的衣著到談吐舉止,看上去是挺講究的,真像個文化人、領導什么的。可看他臉上的笑,又讓人覺得笑得挺假的,好像只停留在表面的那層皮。
總之,顧陳年對他的第一觀感,并不太好。
她覺得,一個人,皮笑肉不笑,虛偽多,真誠少。
顧陳年挑了沙發的一端靠邊,距離那個爺爺比較遠的地方,坐下等著。她沒看到吳嘉鈺,那個爺爺主動介紹據說孩子在睡午覺。那個奶奶,取錢挺慢的,大概,又在房間里反復數著了。那位爺爺,坐在另一邊的單人沙發里,笑瞇瞇地看著顧陳年,問東問西的。顧陳年簡單地答了一些,應付著。
終于,奶奶出來了,卻沒有將錢直接給顧陳年。她遞給了她老伴,交代了一句是多少多少,讓他再過一遍,數數清楚。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說自己廚房里鍋上還燉了肉,要趕快過去看看。
那個爺爺一邊笑瞇瞇地說,這么點錢還有什么好再數的,一邊經手又過了一遍。
確認準確無誤后,他沒有把錢放到茶幾的某個地方,而是直接伸手遞給顧陳年。
顧陳年只得走上前伸手接過,交接的時候,那個爺爺將錢放到顧陳年的手里,又似乎不經意地樣子握了下顧陳年的手前端。
顧陳年被驚到了,也頓時被惡心到了,她有點想嘔吐。
一時之間她沒反應過來,也沒快速思考出決定,自己到底該怎么做。
如果說,按照身體里本能的那股沖動,她很想狠狠地甩這個不要臉的老色胚一巴掌。也很想隨手撈起某樣東西,狠狠地砸這個老混賬。讓他為老不尊,讓老不修,讓他掛個彩受個傷!
可是,瞬息間,她又克制了身體里的憤怒,用最后一絲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那么做。否則,后果可能很嚴重。雖然,她也不知道到底會有多嚴重。
如果,自己不管不顧地發作了,可能能解氣,但會不會最后要折騰到醫院和派出所?自己要賠錢給這個老色胚看傷嗎?到了警察那里,自己能不能贏得公正?真的能說得清楚嗎?
畢竟,那個動作很短暫,對方完全可以不承認。就算抓住了手腕,可能都沒用。他完全可以說他不是故意的,說顧陳年多心了。甚至,可能還會反過來,說顧陳年無賴他呢。
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顧陳年說不清楚的。到哪里都說不清,而且,她甚至都張不開口描述和重復。
顧陳年在瞬息變幻了好多個念頭和想法后,最終選擇吃下悶虧,以及息事寧人。她沒有勇氣,也沒有能力,去肆意妄為。發作簡單,但隨之而來可能要付出的代價,她不覺得當下的自己能承受得起。
顧陳年不動聲色地快速抽出手縮回到自己身側,沖廚房方向跟老太太簡單道了個別,然后趕快走到門口換鞋。
那個爺爺跟過來說送送她,在顧陳年開門的時候,又做客氣親熱狀虛扶了下顧陳年的背,提醒她路上慢點,小心一些,注意安全。
還順便加了句,對她印象很好,開學后還會再請她繼續給孫子做家教的。
顧陳年連勉強都勉強不了,她不想再去裝作若無其事,不愿意再保持什么基本的禮貌,她沒有回頭,沒有看一眼,也沒有回答一個字,冷著臉加快腳步就下樓離開了。
待顧陳年出了那個小區后,她又忍了一小會兒,多走了幾步,然后在小區圍墻的一處拐角位置,扶著墻幾欲嘔吐。
干嘔了幾下,她也并未真的吐出來什么,出來這么久,她還沒吃東西呢。
顧陳年一直都畏寒苦夏,天氣太熱,她總是不能正經吃下飯菜。又是一個人,中午多半都是隨便湊乎的,早晚就更簡單了。
顧陳年當下只是覺得胃部很不適,翻江倒海的。但她自己也說不好,到底是胃不舒服,還是大腦里的意識,和身體的應激反應。
她就是覺得很惡心,無比惡心。她很憤怒,又無可奈何,無處泄憤。
她惡心、憤怒,恨到想吐。
“顧陳年,你怎么了?”
“陳年,你怎么了?”
兩道有些熟悉的聲音,一前一后緊跟著,在顧陳年的旁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