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浦申花在餐廳里已經等待多時了,直到見到兒子牽著一個女孩子進來,女孩子一身的男裝,眉眼帶著英氣,可是此時又流露出女兒家的扭捏姿態,大抵是因為自己吧!一眼看過去,便知道是個聰慧執著的好女孩。
“這就是我的母親!你可以叫中浦夫人!”野澤浩二介紹著,怕李姝絳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母親,這是兒子的妻子!姝絳!”李姝絳此刻心里是甜蜜又有些心酸的,他這樣的稱呼自己。
“坐吧,今天我做了些家鄉的吃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浩二,她能聽懂嗎?”
“能的!”李姝絳用日語說道。
“那就好!請用些晚餐吧,一直等著你回來!”
用完晚餐野澤浩二便隨著李姝絳去了她的住處;可是過了許久,李姝絳已經有些想睡了,他還是像沒有發覺一樣,不走。
“你,不回去休息嗎?”
“我今晚在這里睡,姝絳!”
“不行,你的傷!”
“你放心,我只是想抱著你睡!”
李姝絳臉紅的發熱,甚至耳朵也是,罷了,就依著他吧,她點了點頭,“我問你的傷還好吧?”
“嗯,好多了!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
“嗯!”
“明日母親說想出去到處看看,你可以一起嗎?”
“明日我還有事情要忙,況且,我也不知道你媽媽她喜歡什么,喜不喜歡我跟著!”
“我母親是一個很傳統的女人,她一生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等著自己的丈夫;中國是她來到的第一個遠方,姝絳,她很喜歡你,你做了她從未做過的事情,我知道最近你在忙著安置流民,我們只是跟著你就好!”
“那好吧!”思索了片刻,李姝絳輕聲的應道,“不過你們兩個要換一身打扮!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們要離開!”
“可以!”
李姝絳不再說話,野澤浩二知道交談已經結束,躺在一起的兩個人,彼此的呼吸清淺的交纏在一起,野澤浩二輕輕的從后面擁住了李姝絳。
一夜好眠,李姝絳晨起的時候野澤浩二已經離開了,他總是要比的睡得晚起得早,現在細想起來,不管多累,他總是能按時的晨起,睡得少的可憐。
野澤浩二穿了一套黑白的西裝,中浦申花則穿了一件簡單的歐式貴婦裙裝,二人刻意的避開了日式的衣物打扮,可見他們的誠意,李姝絳很是滿意。
“那我們走吧!”
李姝絳今天的打算是去京郊看看那些安置在那里的孩子;所以出了門便坐上了馬車,直奔京郊。
李姝絳剛剛停下車子,門口蹲在那里玩耍的孩子便圍了上來,嘰嘰喳喳的又好奇又不敢太放肆。
李姝絳原本準備扶著野澤浩二的手下來的,可是卻不容拒絕的被他抱了下來,有些尷尬的粉紅在臉上。
“小姐,您來了!”一個管事的老媽子走了出來,將孩子們驅散開。
“吳媽媽,您隨意的帶我們去看看便可!”
“是,請隨老身來!”
李姝絳四人便跟著吳媽媽走了進去,這是李家一處閑置的宅子,有些破舊,可是很大,房屋很多;李姝絳將前院當做了孩子們的住處,后院當做了一些老人的住處;前院里幾十個孩子在玩耍,看到吳媽媽便圍了過來,吵著,鬧著。
“吳媽媽,什么時候開飯啊?我們都餓了!先生什么時候來啊?”令孩子們開心的事情還是那么的簡單,他們一個個都充滿了希望,他們希望吃得飽,希望能得到學識。
“先生今兒有些事情晚些過來,你們這些小沒良心的,吳媽媽不是剛剛給你們吃過早飯,這才幾時你們就又餓啦!”
中浦申花這時從一直提在手里的籃子里拿出一個飯團,提給孩子,孩子好奇的看著,然后結果,吃的津津有味,別的孩子見了更是吵鬧的更厲害,將中浦申花圍了起來。雖然很想吃到東西,可是沒有人會伸手從籃子里拿。中浦申花被簇擁著走到桌子邊,將籃子放在了桌子上,小梅這時上來,將飯團分發給孩子們,每個孩子都高興的跳起來。
“吳媽媽,現在的孩子有多少?都還能吃飽嗎?”
“唉,說實在的,小姐,這送過來的孩子越來越多,這時候的孩子都是小餓狼一樣胃口好得很,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好在這里是近郊,初冬的果子還在樹上,我就讓孩子們出去采些果子什么的!倒也能對付!”
“后院怎么樣?”
“后院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個病入膏肓的只能等死,將藥給能醫得好的人用,大夫也是沒有辦法,藥材不夠啊!”
李姝絳的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這些問題她早就想到了,可是如今亂世,有些商人更是唯利是圖哄抬物價,糧食和藥材更是漲的夸張。
“交給我!”野澤浩二握住李姝絳放在身側一直握住的拳頭,忍不住一只一只的掰開,然后握住。
李姝絳抬頭看著他。
“唉,都怪這些殺千刀的洋鬼子,作孽呦!”吳媽媽嘆息道。
李姝絳聽聞有些緊張的看著野澤浩二,就怕他一個忍不住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是他就像沒有聽見一樣的,只是低頭看著兩人窩在一起的手。
“吳媽媽,這些事情你不用擔心,我來想辦法,你就只管照顧好他們便是!”
四人又四處看了看,臨走前,這些小家伙兒們很是不舍,尾隨著中浦申花,中浦申花和藹的笑,可口的吃食已經讓孩子們接受了她;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說話,索性孩子的天性使然;容易忘記不幸;他們現在是這么的開心滿足。看著這些正經歷苦難的人們,她才明白,自己的祖國是多么的可惡;雖然不說話,但是習慣跟風俗還是讓她表現的一看便知道是東洋人,邁著細小的碎步,點頭問候的樣子;她忘不掉剛剛那些躺在床鋪上正在遭受病痛折磨的人望著她的眼神,那種憎惡跟怨恨,猶如切膚之痛。心里涌出的是無限的愧疚跟羞恥,差點挨不住要崩潰。
四人又坐上馬車趕去了京郊的寺廟,山路幽幽,遠離了熱鬧的城鎮,寺廟矗立在半山腰上,醇厚的鐘聲遠遠的傳來,清冽,令人心靜;寺廟,可能是現在唯一的清靜之所在了。
管事的僧人已經早早的站在寺院的門口等著了,見了李姝絳便拜了拜。
“施主,貧僧法號慧靜;請隨我進廟!”
“多謝師傅!”李姝絳不由得整理自己的心緒,摒棄了雜念,作了個揖,隨著慧靜進了寺廟。
院子里的樹木種類繁多,金黃的銀杏,火紅的楓樹;碧綠的松樹,走在路上,抬頭甚至都看不見藍天,可是卻不陰沉,只是覺得意境幽深,來來往往的僧人,僧袍雖舊,可是卻風骨超然;信步幽幽的,自然一股風流韻味。
“寺院里本就僧眾不多,房舍便空出了不少,現在有了用處,救人渡人,方丈自然樂見其成,功德圓滿;現在后院里的施主有百十號人,每日聽方丈誦經,去后山采藥;李施主的善舉,我佛慈悲,定然會讓您平安順遂!”
“師傅謬贊了,方丈大師德高望重,佛法超然,自然慈悲,我只是盡了綿薄之力而已!”
“施主,這邊請,貧僧略備了些齋飯,已是午膳時間,施主若是不嫌棄便用些齋飯吧!用完飯,方丈應該已經做完午課了!”
“多謝師傅!有勞!”
李姝絳跟中浦申花介紹了寺廟的一些歷史,又介紹了齋飯,中浦申花對中國的文化很是感興趣,聽得很認真,尤其對齋飯更是;所以她吃的很是開心。
野澤浩二看著一臉認真又大方的李姝絳給母親聊天,兩人很是投機,他就知道,她不會讓人覺得高冷。
吃過了飯,李姝絳便去見了方丈,野澤浩二便陪著中浦申花在寺院里到處逛逛。
李姝絳隨著慧靜去見方丈,方丈此刻剛剛做完午課,還在大雄寶殿內,遠遠的,李姝絳便看到這四個燙金的大字,氣勢恢宏的垂在那里,殿內的佛像泛著幽幽的金光;法相莊嚴,肅穆,慈悲;看到菩薩,李姝絳便覺得自己的內心此刻的紛擾糾結都變得渺小;眼睛也不由得變得溫熱,就像看到了一條發著光的坦途,自己受著指引走在上面。香火的味道充斥在殿內,吸進鼻子里,直達肺腑,令人由心底里覺得放松。
“方丈!”李姝絳跪了下來,方丈就坐在佛像的一邊,就像佛祖的使者,受著佛的差遣來普渡眾人,帶領著眾人走出困境。
“李施主!”方丈法號宜修;已是一名垂暮老人,長長的胡須已然全白,皺在一起的臉上,只能看得見一個光光的頭頂,帶著戒疤;兩只略顯渾濁卻充滿慈悲的眼睛。
“宜修大師,弟子困惑!”
“施主所困惑,世人皆困惑,所謂否極泰來,世道輪回,必有其法;老衲相信,霧開則見日!棄惡從善,量力而行,盡力而為,施主所做的事情,已經功德無量,其皆有其定數,施主也是強求不得!”
“大師所言,我明白,弟子心中苦悶,國難,家仇,恩情,七情六欲,個中滋味,弟子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去破解!”李姝絳底下頭,雙手虔誠的放在胸前合實,像迷失在大霧中的旅人一樣。
老方丈望著自己面前無聲的啜泣的女子,自己一生潛心佛法,為求渡人,為眾生解惑,可是何為渡人?自己又能做多少呢?老方丈閉上了眼,開始喃喃的誦讀佛經;手里的佛珠一顆一顆的在手中撥過。
李姝絳望著大師,又望著面前仿佛也望著自己的佛像,內心的苦楚無處排解,只能跪在佛前,乞求得到零星的指點。
野澤浩二站在門外,看著跪在佛前的李姝絳,在威嚴肅穆的金佛面前,她顯得脆弱渺小,確是那么的虔誠。野澤浩二走到她的身后,李姝絳知道,他來了,收拾好自己內心的波瀾,她準備站起來。
“施主,貪所愛方如水深,瞋所怨恰似火熱,妄執取舍所暗鈍,離家鄉是佛子行,遠惡境故惑漸減,離散亂故善自增,心住于法生定見,依靜處是佛子行,親友伴隨需離別,財寶積聚終棄捐,識者且遺身舍去,出離心是佛子行。”
方丈的聲音緩慢卻渾厚,悠悠的蕩漾在整個殿內,李姝絳跪在地上深深的拜了拜。
“多謝大師指點,弟子明白了!大師保重!”
方丈大師并未回應,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是又接著開始誦讀佛經,手里撥著佛珠。
野澤浩二將李姝絳扶起,兩人攜手走出了寶殿,踏上了返程。一路上,李姝絳沒有說話,她一直在想大師的臨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