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玲好歹也算是半個執行局高層,所接觸到的信息比一般人要多上無數倍。
她很清楚,如果執行局一直堅持現在的做法,寧秋的未來將永無寧日。
如果說蒼藍星是一座黑暗森林,那么寧秋就是一個攜帶著強光源在森林中穿行的人,整個世界都會密切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著一擁而上把他分尸而食。
聽到這個問題,呂和光的表情沒有出現任何變化,只是把目光再次投向寧秋,眼中似乎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你知道最近邊境的局勢又惡化了嗎?”
凌玲愣住了,所謂的‘邊境’并不是指國境,在空間異點和亞人群的沉重壓力下,人類被迫暫時結成了命運共同體。但那些來自異次元的生物幾乎填滿了整個銀河系,在如今的宇宙中,蒼藍星就是一顆孤島,數不清的敵人每天都會從四面八方的海域涌來,對這座孤零零的小島發起進攻。
城市里的普通公民們還能安居樂業,是因為有無數人把自己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邊境’保衛戰中。
“五十七年。”呂和光淡淡地說,“這場戰爭已經持續得太久了,死了太多的人,而且我們至今沒能看到盡頭。越來越多的人赴死,但是……那毫無意義。”
“要終結這場戰役,我們需要的不是戰無不勝的軍隊,而是足夠強大的個體。”呂和光豎起一根手指,凸起的青筋如同虬結的樹根,“只有那些‘唯一’,才是人類最后的希望。”
“如果不在高壓環境下,成長速度將會極其緩慢。”呂和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金屬墻壁,投向了遙遠的某個地方,“執行局并無意針對這個年輕人,只是世界需要他盡快成長起來。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凌玲默默地聽著,眼前的這位老人曾以一己之力鎮守一個空間異點長達三個月,如果連他都覺得現在的形式不容樂觀,那意味著……人類的未來已然岌岌可危。
“好了,不說這些喪氣話,畢竟都是以后的事情。”呂和光再次微笑起來,“未來都是屬于下一代的,我們這些老骨頭只需要最后拼一把,就可以安詳地去死了。”
凌玲猶豫了一下,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繼續沉默。
“已經差不多了吧?”呂和光問,“我們優秀的年輕人準備得怎么樣了?”
“是。心靈同步已經完成,隨時可以開始。”凌玲看向寧秋,“他是我最近二十年來所見過心理素質最強的一個,同步非常輕松。”
“那么,投影吧。”
凌玲點頭,在桌上的某個地方一按,金屬墻壁上打開了一個缺口,熒光射出,照在對面的墻壁上,組成畫面。
她在這幾分鐘的時間內,從寧秋的腦海中直接讀取了記憶,投射在墻上,完成了一部用上千倍速播放的電影默片,記錄著寧秋的一生。
她并沒有說謊,執行局的‘人性測試’只是為了確認申請入局的候補成員與執行局沒有理念沖突,但是對于寧秋這樣極其特殊的個體……他們必須要確認對方不是危險人物,更不是天啟或者某個組織安插在局里的間諜。
要做到這一點,當然不能只是單純地測試,就像絕大多數人一樣,執行局高層們只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事物。
不僅是專程為此而來的呂和光,凌玲也對寧秋的成長歷程有著極大的興趣,她很想知道是什么樣的環境養育出了這樣一個另類的年輕人。
畫面閃動得極快,但對于這兩位頂尖的異能者來說就和正常速度播放沒什么區別。他們認真地看著,慢慢地,慢慢地變了臉色。
畫面中的男孩堪堪只有十歲大,雙親便患上了不治之癥,他強撐起家庭的擔子,學著大人們說話,精打細算地花錢,吃苦耐勞地干活,豆大的汗珠打濕了地面。
稍微長大了些的男孩在昏暗的燈光下學習,時鐘上寫著凌晨三點,淚水滴落在筆記本上,他撕掉了那一頁,繼續用起繭的手捏著筆桿寫字。
家里已經入不敷出,少年只能在父母朋友的幫助下,來到高薪資低要求的殯儀館,每天和數不清的遺體打交道,稚嫩的心靈就此蒙上了化不開的陰影。
少年在教室里沉默地看書,周圍的同學都聚在一起有說有笑,他們的世界里充斥著流行音樂和網絡游戲,而少年的生活被數不盡的題目、家務和尸體塞滿。
少年又長大了一些,個子高了許多,他飛快地奔跑在破舊的樓道里,手上薄薄的錄取通知書被吹得有些褶皺。
他打開臥室的門,刺眼的陽光射進屋內,床上的兩具軀體卻已然冰涼。
少年親手火化了自己的雙親,他的手絲毫沒有顫抖,無悲無喜,平靜得像是在處理與自己毫不相關的遺體。
累累白骨化為灰燼,無名的烈火也葬送了他內心最后一片向往美好生活的希冀。
從那以后,他的世界再無任何色彩。
凌玲怔怔地看著這一切,不知不覺間,她的右手緊緊地攥住了衣角。
呂和光依然平靜,只是眼中的光點似乎更亮了一些。
突然,畫面變得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呂和光一愣。
“我……我不知道。”凌玲更加吃驚,她感覺自己的能力好像被什么東西截斷了……
墻內的微型投影儀驟然碎裂,站著的兩人同時一驚,他們感受到了……元靈的波動!但呂和光并沒有釋放異能,凌玲的心靈系是最為特殊的一種,使用時并不會產生任何異動!
兩人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投向寧秋,在他們的注視下,少年慢慢地坐了起來。
凌玲震驚地微張著嘴,寧秋現在能操縱的元靈量極為稀少,沒有任何可能反抗她這個A級的控制。但是——這又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能不經過自己的允許就擅自醒來?
寧秋看著她驚愕的表情,有點懵。
他剛才只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個夢,他人生過去的十九年被完整地播放了一遍,但是快要到自己穿越的時候,他下意識覺得不能再看下去,接著便突然醒了過來。
旁邊怎么還多了個人?他好奇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呂和光。
“呃,出什么事了嗎?”寧秋只能向凌玲詢問,“還有,這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