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歸啊，今日醒的倒是蠻早的。來，先用早膳，我同你講一講唐府的一些規矩。”胡珂挺著圓鼓鼓的肚子，端著托盤便笑嘻嘻地沖我走來。

　　想到大哥交代我的，要給別人留以知書達理的好印象，我趕忙上前準備將托盤接過。

　　“嘿，你這混世魔王也會有知曉禮數的時候？”胡珂白了我一眼，徑直走進房內。“在我面前就不用拿捏姿態了。速來用膳。”

　　我也頗不服氣地白了這老小子一眼，不過咕咕直叫的肚子還是讓我進屋老老實實坐下，準備大快朵頤。

　　“我先跟你介紹一下如今府內管事的那幾位主吧。昨日坐在堂前的那個彪形大漢，便是我唐家聞名江湖的霹靂圣手唐二爺。他掌追蹤尋跡，暗殺獵襲，武功高強，粗中有細。我唐家的暗殺小隊便是在他麾下。坐在他對側的，便是我唐家隱世許久的往生莫見唐三爺。她掌唐家奇珍異草，稀世奇毒，所謂往生莫見，便是講被她盯上的人，往生轉世之后絕不會想再次碰見她。”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唐家這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唐家的孩子心里得有多大的陰影啊。不經意地瞟了一眼我的早膳，如此豐盛，不會是這什么唐老三給我下毒了吧？我一個哆嗦，默默地將眼前這著實精致的白瓷雕花簠推開。

　　“堂前那個老婦人我知道，那就是唐家家主。”

　　“沒錯。她就是我們唐家家主。在唐家內部，我們都稱家主為姥姥。唐家歷代以來，家主皆由女人擔任，這也是我們唐家多年屹立不倒的秘訣。女人在處理決斷重大事宜時，總是有男子所沒有的細膩和溫情。然而這世上庸才眾多，很少有人能看清這一點。”講到這里，胡珂發出一聲驕傲而不屑的輕哼，仿佛嘲笑他口中庸才的愚笨。

　　“懂了。除此之外，再加上那失蹤的二位世叔，然后便是您胡大總管，這便是唐府內管事的主吧？”

　　“哎，您這話就折煞我了。我哪能和他們相提并論呢？”胡珂臉上堆滿了得意的笑容。“不過你要是非要這么認為，那倒也沒什么錯。”

　　我心中一陣腹誹。這老小子臉皮真厚。

　　“還有，唐家脫身于江湖世家，禮數上的規矩不如那些個世家繁雜，不過某些規矩倒是更加嚴格，你萬萬不可逾距。其一，不可對長輩無禮。其二，不可以唐家身份作威。其三，不可擅闖禁地。”胡珂嚴肅地跟我說完這些之后，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對了，還有件事。前日你在太學苑做了什么，你應該不會忘記吧？”

　　前日，胡珂把我提到夜家門前，自然不會是平白無故的。那日我像往常一樣，放堂之后帶領著一眾“混世魔王”胡鬧。在行將出宮，路過演武場的時候，我聽聞一陣騷動，便帶領他們一起去瞧個究竟。誰知，竟然在演武場看見了一個與我們年紀相仿的女孩。

　　“沒錯。你這混小子記得還挺清楚。那女孩可是若葉家的獨女，天資聰穎，小小年紀已經能把若葉家祖傳刀法舞的有模有樣。你可倒好，仗著人多勢眾，你過去把人家奚落一番，還揚言要與她一決雌雄。”胡珂幸災樂禍地看著我。

　　若葉家發家于東瀛，擅易容追蹤。不過，令他們在中原武林立足的，還是他們那霸道無比的刀法。相傳，中原武林有一種被淘汰的武學，原是馬家祖傳刀法，卻因其路數單一，招法無變化而淡出人們視線。卻不想，東瀛有人將之練成，并融入了百般變化，而后名震天下。花飛花落花滿天，斬癡斬怨斬情緣。最是若葉花遮眼，無悲無喜無思念。最無情的刀客，最無情的刀，這便是東瀛若葉家，破空拔刀斬。月氏皇朝以來，為籠絡天下人心，結交四海，若葉家被準許在京城立足，我才會在宮中得以偶遇這若葉家的大小姐，若葉情。不過因她是女孩，倒是素未謀面，因此才相遇不相識。

　　“那，那這事算我理虧。不過，你說這個干嘛？”

　　“這若葉家和唐家相交甚好，若葉大小姐和唐婉二小姐又情同姐妹。那日受罷委屈，那若葉大小姐便來此找唐婉二小姐訴苦。”胡珂臉上一副無能為力的模樣。“她此刻，就在府中。”

　　“呵，我堂堂一個男子，還怕她個女子不成？”我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心中卻有些發憷。不過，誰讓這件事是我理虧呢？總不能真和她動手吧？“行了，反正唐府這么大，也不一定能碰見。到時候碰見了，我服個軟便是。”

　　“希望你不要碰見喲。”胡珂又露出那種幸災樂禍的表情。“行了，早膳你也用罷。為了你的安全，夜塵公子回來之前，你莫要踏出唐府半步，太學苑你也不必再去。你在唐府內的一切修習事宜，皆由教頭唐古今負責。此刻晨練已畢，他應當正在失魂林帶著唐家弟子練功。你且去尋他一尋。”

　　唐古今，這名字好生奇怪。“你不與我同去么？”我問道。

　　“我總管唐家上上下下一切繁雜事務，哪有那么多工夫？自己去自己去。”胡珂擺了擺手，走出房門。

　　我對著鏡子，整理了下儀容，便向失魂林走去。

　　......

　　艷陽天，晴空萬里，不見烏云。

　　林中，卻一片死寂，昏暗無比。遮天碧葉將光線切割成千絲萬縷，斑駁灑落一地。

　　“你便是夜長歸？”

　　聲音從耳畔傳來，眼前卻只有一片茂密樹林，不見一個人影。

　　我索性也不去尋找聲音來源，徑直對著這茂密空曠的樹林，深深作了個揖。

　　“晚輩正是夜長歸，來此尋唐古今唐教頭。胡總管說，您以后便負責我在唐府內的修習事宜。”我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我自己對我今日這正經的做派都佩服的不行。

　　“呵，身無傲骨，空有傲意。華而不實，不學無術。為人輕佻，舉止輕浮。你與你大哥，可相距甚遠。”那聲音冷冷淡淡，言語中盡是譏諷。

　　我不禁有幾分怒意。“晚輩與您素不相識，也不知您緣何出此言相譏？您本就為唐家教頭，卻躲在暗處，不敢與我相見。不知是否有何難言之隱？”

　　“口舌之快，并不能取人性命，亦無法保住自己性命。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課。心態。”語畢，片刻沉寂，我剛剛察覺到一絲危險時，已經晚了。我的脖頸上已然多了一抹冰涼。那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樹葉，樹葉被攥在一個身形瘦削的男子手中，男子鬼魅一般突然矗立在我面前。他動了動手指，葉落歸土。一切殺機蕩然無存。我的面前又只剩下空空蕩蕩的樹林，和一個毫無生氣的男子。

　　“我沒有選擇從你的背后或側翼突襲，而是選擇了正面。這便是考慮到你還年幼，你這個年齡應該有防范正面襲擊的能力。我不信夜家的功夫會如此之差，也不信你不學無術竟至此種地步。那么只能說明，你剛剛毫無防備，且被心態影響了判斷。”唐古今語氣冰冷依舊，暗含了幾分失望。

　　我雖心中郁悶，可也驚嘆他的判斷之準確，不禁暗自稱奇。“受教了。”

　　“今日你錯過了晨練，想來是胡總管對你有事交代。我理解。不過，錯過晨練就不可受訓。這是唐家的規矩。對你也不例外。你今日就且在府內轉轉，熟悉熟悉唐府。明日，我希望在晨練之時看見你。”唐古今古井無波，似乎并沒有受到我這個小插曲的影響。俶爾，眨眼功夫，幾個呼吸，他的身形又沒入這片茂密的樹林之間。

　　我踱步離開失魂林，腦海中還在想著剛剛那片樹葉，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難道真的有人可以用樹葉殺人么？樹葉是真的樹葉，那種長久以來被大哥訓練的對于殺機的感知，也是讓我真的感覺到了那片樹葉對我的威脅。腦海中想著事情，腳步卻已經不知走向何方。我漸漸嗅到了一股香氣，這應當是一片青梅林吧。我抬眼——

　　“嘿，真是冤家路窄啊，我竟然在這都能碰見你，你不是要與我決一雌雄么？來啊！”這火爆的脾氣，熟悉的容貌，如那朝天椒般潑辣，這便是方才胡珂講的若葉大小姐了。看著她手中那古樸厚重的刀，我一陣哆嗦。

　　只不過——

　　“情兒，你都嚇到人家了。長歸公子，小女姓唐，單名一個婉字。剛剛情兒若是有冒犯之處，婉兒代她向公子請罪。”

　　姓唐，單名一個婉字。好柔的名字，好美的少女。

　　這便是唐家的二小姐，唐府上下的掌上明珠，唐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