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姓穆,因為她在穆府長大。
穆月山,是穆府的大小姐,也是穆成祥的獨女,后來的石楠夫人,蘇曉生和蘇曉鳳的母后。
她們相遇的那天,是一個大雪天。京都連下了三天的大雪,街道上都是白茫茫一片。張梅在街邊乞討些饅頭吃食,為了生病在床的母親度過漫長的冬天,可是天氣太寒冷了,路上幾乎沒有什么人,更沒有人愿意放慢腳步看看這個小女孩。
臨近元宵時節,只有幾家餅鋪還開張,張梅裹著襤褸的麻衣不知不覺被香味吸引,靠近了京都里最出名的一口酥餅鋪,熱氣源源不斷地從燒著炭火的屋子里冒出來,舔舐著她干枯的發絲。
“哪里來的小叫花子,快走開,一會兒可是有大人物來的,你在這兒沖撞了貴人,小心小命不保,再說,你的命不稀罕,要是讓我這店名聲有損,我就打斷你的腿。”店里面的管事吆喝著。
周管事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大早正愁沒有地方發號施令,正巧被張梅趕上了。
張梅往一側躲了躲,找到了一個正好能夠看到來店人的角落蜷縮了起來。柜臺后面的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并不喜歡周管事,他是這兒的小二,剛剛進入京都謀差事,于是悄悄趁著周管事不注意,拿了一塊早上沒吃完的兩個燒餅出了門,將餅塞給了張梅。
“多謝恩人,我以后一定報答您的恩情。”張梅七歲了,卻好似五歲一般瘦弱矮小。小二摸著張梅的枯發,只是說,“沒關系的,凡人都會餓肚子的。”
在張梅眼里,他完全不像是一個干苦力的小二,而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出了神山的精靈。
“你且在這里等著,就快轉運了。”隨后背手闊步而去,消失在街巷遠處的風雪里。
“李墨?李墨!這小子去哪里了,第一天來就曠工!”周管事氣急敗壞的聲音從鋪子里傳出來,張梅這就知道了,她的恩公,這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叫李墨。
風雪雖大,攔不住有轎子的貴人,穆月山早上出門看了黃歷,說今日宜上香,于是去檀香寺禮佛,回來正好取已經定好的元宵酥餅,好在晚上的家宴給大家分食。
剛一出轎子,就看見了張梅抱著餅,面黃肌瘦,卻沒有吃一口。
穆月山剛滿十二歲,已經出落得一張美人面孔,穆成祥一家剛剛從南邊進京一年,去年南邊鬧急癥,多數百姓生病無藥可醫,師從醫圣的穆月山當街開診,治好了不少人,南方的百姓常用“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來稱贊這位大小姐。
“你為什么拿著餅卻不吃。”穆月山朝張梅走來。
“我要留著這些餅給我娘親。”張梅怯怯地回答。
“你等我一下。”穆月山穿著白色的狐貍毛斗篷,起身走進了酥餅鋪,周管事連忙迎上來。
“您來了,預定的酥餅都給您裝好了。”
“再給我打包一份。”
周管事不敢怠慢,連忙又打包了一份兒。穆月山示意丫鬟提著,和一眾隨從出了門,又走到張梅面前將她攙起。
“你的家在哪里?”
“前面的街角左拐就是。”
張梅的手上都是臟污的泥土和酥餅的油漬,但是穆月山沒有嫌棄避讓,反而是牽住了她的小手,帶她上了轎子。
京都的冬天,總是溫差極大,張梅出門時還特意給娘親蓋了被子,可是天色漸晚,暮色沉沉,灰蒙蒙的院子角落里,她生病已久的娘親已經凍僵了。張梅抱著娘親的身體不愿意撒手,直到哭暈過去,再醒來時,她已經在穆府了。
從七歲到十七歲,張梅改名為穆梅,成為了穆月山的貼身丫鬟,陪她一起上私塾,也陪她外出游玩。穆梅和穆月山就像一對親生的姐妹,形影不離,時間久了,甚至有些神似。
轉眼之間就到了穆月山可以出嫁的年紀,京都高官的子女都會參加風國皇帝的選妃宴。在那里,穆梅竟然又遇到那個像神仙一樣的少年——李墨。
他站在遠道而來的大周長公主鐘藍身邊,像個騎士一樣,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十年,李墨已經是二十五歲,意氣風發,青色的胡茬彰顯著一個成年男子的身份,寬闊的肩膀,細窄的腰身,盡管他穿著樸素,只披著沒有刺繡花紋的長袍,眉宇之間卻是難掩貴氣。
“喲,這不是雪國的李家公子。”一個內官扶著太后從后花園走來。
“太后娘娘好,我只是受家中長輩所托,送鐘藍長公主來和親。”李墨面無表情但是又不失禮節地答話。
“哀家倦了,讓皇帝自己看看這貌美的皇后吧。”太后看了鐘藍一眼,鐘藍本一直注視著講話的李墨,這會兒捕捉到太后的目光,像是被蝎子蟄了一般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太后轉身向穆月山和穆梅的方向走來,用雙手握住了穆月山的手。
“雖然皇帝不能給你后位,但是哀家可以保證他不敢虧待你們穆家和穆家的女兒。”
“多謝太后。”穆月山自知家族榮耀大過小情小愛,從當年穆家幫助當今的太后登上后位,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一切都是歷史的重復罷了,當年太后抱著不滿周歲的蘇藏垂簾聽政,如今,應該是輪到穆月山來給太后一個新的小傀儡了。
從大周遠道而來的鐘藍長公主并不知曉這些盤根錯節的秘聞,大周向來是和其他國家和親,在風國之前,還有更多的大周公主走上這片土地,只是這片土地上朝代更迭,一切都隨著過去消失殆盡。
她只知道一直生活在冷宮之中,當蘇藏初見她時,就給了她一塊熱乎乎的芋頭。當周國的皇帝說要她嫁給蘇藏時,她開心得三天沒有睡覺。這會兒,她將穆月山徹底當成了自己的情敵。
蘇藏姍姍來遲,俊朗的面龐帶著王者風范。
眾秀女都擠在橋上往船上看,那玲瓏橋年久失修,穆月山背后脊背一涼,鐘藍長公主直接從她身邊掉了下去!
蘇藏眼疾手快,迅速抱住了下墜的鐘藍,卻被沖力弄得一個趔趄。
剛才那一瞬之前,穆梅看見李墨伸出手要將穆月山推下橋,眼疾手快握住了那只骨節分明的手。
李墨看著眼前這個身著藍衣的女孩子,眉眼之間透著熟悉的神情,她沒有大喊大叫,只是一只手按壓住了他的行動。
他沒有認出她!穆梅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迷茫。李墨為什么會做這種事情。她們二人正在僵持之際,穆梅看到了一只手伸向鐘藍長公主,下一秒她就像斷線的風箏般跌了下去,那圍欄竟然也一并碎了,顯然是有人提前布局。
李墨挑了挑眉毛,收回了自己的手。而穆梅已經知道了,是太后身邊那個內官,估計是想讓鐘藍長公主出丑。只是沒想到就差了這幾秒鐘的時間,竟然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蘇藏倒地后只覺得香玉滿懷,美人在懷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腰扭了,直到身邊的侍衛都過來將他攙起,他才感覺到疼痛不已。
李墨心中暗含怒氣,他從小就跟在鐘藍身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以為自己可以和鐘藍喜結連理,完成家族給他的任務,卻被穆梅打斷了,讓鐘藍和蘇藏走到了一起。
穆月山和穆梅主仆二人從宮中回到穆府,就收到了宮里傳來的口信,穆月山和鐘藍將同一日成親,只是后位是鐘藍的,穆月山將嫁給蘇藏的弟弟,蘇風。
“不知這蘇風是什么樣的人?”穆月山憂心忡忡地對穆梅傾訴著心頭的焦慮。
“都說蘇風一直在周國與風國邊界的封地,將那里百姓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相必是個人品不錯的好人。”穆梅努力將自己在民間聽來的故事一一說給穆月山聽,直到她睡了才走出穆月山的房門。
月色宜人,灑落在碩大的穆府。一草一木都被披上一層清透的薄紗,帶著如夢似幻的美。白日見了日思夜想的恩公,穆梅的心情有些激動。她推開自己的房門,點燃了蠟燭打算脫衣睡下,卻發現房中有人。
“誰?”
“是我。”
穆梅聽出了他的聲音。
“為何深夜來找我。”
“當然是來找你賠我一個夫人。”
“我本可以和鐘藍在一起的。”床上坐著的黑影發出憂傷地嘆息,他躲在帷幔后面,讓人看不清表情。
“你喜歡鐘藍長公主,可是她不喜歡你,你就應該放手。”
“我……”李墨只說了一個字,就再次沉默了。他也想不清楚,家族的長輩說,必須要和鐘藍結婚,不然他作為私生子的身份,將遭到雪國富商正室的暗殺,永遠無法繼承屬于自己的財產。他思緒飄了很遠,不想繼續理論。
“你弄丟了我的妻子,你就當我的妻子吧。”
李墨在穆梅這里一住就是半月有余,白日里并不出房門,黑夜里總能躲避侍衛前來。
穆月山和鐘藍的婚禮就在年節前一天,兩位新娘翹首以盼。
京都城內萬人空巷,不僅僅是為了婚禮,更是要看一看大周公主帶來的無形劍,據說這是一件神器,能保風國風調雨順,天下安定。
可誰知道,就是這一天的晚上,皇宮走水了。穆梅看見蘇風手提利刃,殺死了他的哥哥蘇藏。
“嫂嫂,無形劍在哪里。”蘇風嘴唇邊鮮血淋漓,都是蘇藏的血。
“你永遠也別想找到。”鐘藍歇斯底里地詛咒到,“你的血親后代,得到無形劍只會帶來災禍。”
自此以后,鐘藍就癡傻了。
而無形劍和錦繡圖,也一并消失在風國的土地上。
自從那一日起,穆梅就沒再見過穆月山,她帶著無形劍和錦繡圖,和李墨遠走雪國。
無形劍的消失,對大家都好。
只是沒想到,近些年天災人禍,不知是誰又放出口風,說得無形劍者得天下,眼看又要刮起腥風血雨。
穆梅本是可以不理會的,但是連枝在京都,她著實放心不下。
魚已經烤得金黃,她咬了一口,想起了穆月山當年給她的酥餅,也是魚肉松口味的酥餅。不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如何,但是風雨欲來,該如何應對,只能全憑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