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農歷六月十九是觀世音菩薩的壽誕,也是普陀山一年中為數不多對外開放的日子,屆時來自五湖四海的信男信女均會聚集在浙江定海衛的慈航渡碼頭等待乘船上島。
當日,天還未亮,已有上千百姓擠在碼頭,在衙門派來的看守維護下排著長隊殷殷期盼著渡船早點靠岸。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夾雜著三名年輕人,其中兩名男子一個黝黑粗獷,一個圓臉稚顏;另外一名女子面容清麗冷俏,雙目亮若寒星。三人雖是一身粗布衣裳,打扮與旁人無甚差異,但周身散發出的某種氣場,卻讓人莫名覺得他們與周圍的民眾不是處于同一個空間。
“哈——啊!”那名粗獷男子打了個哈欠,向身旁女子低聲抱怨道:“起的也太早了,卯時未到就來這里排隊,啥時候才輪到我們啊!”
“......等著就是了。”女子短短數字,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震哥兒,不坐船去你還想怎么去啊?飛過去啊?”另一圓臉男子朝打哈欠的男子擠眉弄眼,嘲弄道。
“你小子——”粗獷男子氣得想打人。
此三人正是羽仙、靈震和翠柏然。數日前,羽仙就聯系了翠柏然,將他們此行意圖告知與他;得知其中利害后,翠柏然二話不說,就要仗義相助,正好趕上了一年一度的觀音壽誕,三人就約定于前日在定海衛碰頭,商議扮作香客混進上島朝拜的人流中,這樣也不會引起仙樂洞府的注意。
三人排了近一個時辰,終于登上駛往普陀山的渡船,此時天已漸白,太陽從東海面上冉冉升起,映襯著不遠處那座海島也鑲起金邊,塵囂中透出一縷佛性。
“唔——嘔!”靈震一踏上普陀山的土地,就趕忙找了一處地方吐了起來。
“嘖、嘖,震哥兒也真是的,這里好歹也素有‘海天佛國’之稱,海域圣地怎容你如此褻瀆?”翠柏然看靈震一臉狼狽,在一旁幸災樂禍道。
“我哪里知道坐船是這般痛苦!晃得我頭都要炸了!”靈震邊吐邊抱怨。
“咦?之前在蓬萊,你不是明明——”翠柏然奇道。
“好了!有什么話勿要言之于口。”一道女聲自靈震、翠柏然腦海中響起。
這傳音入密的功夫羽仙也是剛學會不久,臨行前執葫長老出于謹慎,將此術傳于她與靈震二人,與翠柏然會合后,卻發現他早就會此秘術。
“即刻起,我們都依此法交流。”
“好、好!說正事,據留守在定海衛的天師道弟子報,這段時日,仙樂洞府無一名弟子出入普陀山,安分得有些不正常了~”
“哼,怕是被五毒教的下場嚇到!唇亡齒寒罷了!”靈震終于緩過勁,插了一句。
“或許亦是請君入甕的把戲,猶未可知~”羽仙警惕道。
“哎呀!總之走走看看吧!難得來一趟這世外圣境,我們且當游玩踏青如何?”翠柏然語氣頗為輕松。
“嗯......也只能如此了,誰又能想到這道場圣地竟是三大邪域之一的藏匿點——島上怕是另有洞天!”
三人隨著人流,伴著佛號鐘鳴之音,往山上緩步行去。
兩個時辰過去,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各處留心,卻未曾發現什么異樣;從最高處的惠濟寺下山時,已臨近晌午,太陽升至中天,雖有海風席面,可夏日的灼光也烤的人汗津舌燥。
“這島看著不大,大大小小的寺院竟也有數十座!”靈震一邊用手抹汗一邊咂舌道。
“畢竟是觀音大士的道場,香火鼎盛處,自然少不了分杯羹的。”翠柏然話里有話。
“有啥話,歇歇再說吧。”羽仙看見前面不遠處有間茶棚,便示意二人跟上。
茶棚不大,只簡單擺著幾張矮桌和杌子,其中靠外面三桌已坐了人,三人便徑直往最角落那桌走去。
經過最外圍那桌時,正對著他們的一個肥胖男子就把一雙眼睛盯在羽仙身上,還時不時露出猥瑣的笑容跟同桌的小廝們嘀咕些什么。
羽仙眉頭緊皺,并不想理睬;倒是靈震注意到后,一拳敲在桌子上,才止住了他們的竊竊私語。
“好了,好了!我們聊點別的!”生怕靈震要暴起,翠柏然趕忙丟出一個話題轉移兩人的注意力。
“你們知道不?別看這島上大大小小的寺廟個個香火鼎盛,其實這大半的油水都流入了別人的荷包!”
“你意思是?”羽仙預感這接下來的話就與仙樂洞府有關。
“沒錯!這島上大大小小的寺院實際都被仙樂洞府暗中把持,光是香火錢就要被抽掉六成!”
“啊!那這些和尚還坐的住啊?難不成天天修身養性的,真沒了脾氣?”靈震大感意外。
“他們還不是敢怒不敢言......別看這里寺廟眾多,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全是普通人!”
三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屆時棚外走進一個老人,看棚內茶桌均坐了人,便一臉謙卑地向最外面那一桌的胖子低聲商量著能否騰個位置供他坐坐。
“呸!你是個什么東西!配跟本少爺坐一桌!”胖男人一臉鄙夷地覷著老頭。
“就是,就是!我家少爺何等金貴!被你這老東西腌臜了咋辦?滾一邊去!”同桌的兩個跟班立馬叫囂起來。
老人也不惱,只是呵呵賠笑幾聲,就準備離開。
“老人家——!”
聽有人叫住自己,老頭趕忙回頭。
“您若不嫌棄,就跟我們一桌吧!”羽仙看著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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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幾位!”老人坐下后朝三人拱了拱手。
“老人家無需客氣!出門在外,誰沒個需要幫襯的時候!”翠柏然倒了杯茶,給老人遞去。
老人苦笑一聲,不再多言,一杯茶一飲而盡,顯然是渴極了;看得翠柏然連忙又給他續了一杯。
“老人家今日也是來給觀音大士上香的么?”羽仙搭話。
“倒也不是,只是正巧趕上這日子,想著來都來了,就湊湊熱鬧好了。”老頭哈哈笑道。
“喔?您到此地來是走親戚還是……”靈震一臉好奇。
老頭臉一紅,擺手笑道:“說來慚愧,我這一生無牽無掛,漂泊慣了,只想著到處走走,多看看山河美景!也不枉此生了!”
“難得老人家您如此豁達!倒叫我等后生佩服!”翠柏然肅然起敬,拱手一拜。
聽聞老者經歷,羽仙不禁多打量了他兩眼,一身青色棉袍雖然破舊倒還整潔,滿頭華發斑駁卻也梳理的一絲不茍,只有臉上的溝壑斑紋才顯出這是一位久經風霜的老人;全身上下除了腰部束帶里別著一根用絨布包裹的棍狀物外,再無他物。
“老人家莫非精通樂律?”羽仙收回目光,笑道。
“不敢不敢,這笛子乃祖傳之物,平日路上無聊就吹兩下子!”老人拍了拍腰間的裹布,呵呵一笑。
眾人正聊著,忽聞外桌傳來一陣驚呼聲。
“哎喲!活見鬼了!我這屁股怎么凍在板凳上了!我說咋涼颼颼的!”
原來不知何時,棚口那胖子屁股與杌子連接處被凍上一層寒冰,嚇得他哇哇直叫,兩個跟班一人摁著凳子,一人拉著胖子的雙臂使勁往上扯,一頓招呼下,疼得他嗷嚎不已。
“蠢東西,把少爺我屁股皮兒都要扯破了!”那胖子一邊捶打兩人,一邊急得哭爹喊娘。棚內的茶客看得哈哈大笑,卻沒一人肯上前幫忙。
靈震、翠柏然二人狐疑地望著羽仙,但她也只是狡黠一笑。
其中一名看客幸災樂禍道:“我看是菩薩顯靈,誰叫你出言不遜!不然這大夏天的,哪里來的冰!哈哈哈!”
胖子聞言先是一愣,緊接著就越發害怕起來,也不管那么多了,忙叫店家拿熱水來。
店家聞言,直接拎著一壺剛燒開的水,小心翼翼地往凳子邊邊澆去,但水火無情,仍有不少水星子濺到胖子屁股和腿上,疼得他鬼哭狼嚎,一邊咒罵一邊使勁兒把屁股往上抬,幾經掙脫下,終于脫離了板凳的“魔爪”。
眼看胖子一行在眾人一頓哄笑中灰溜溜地跑了,羽仙也是忍不住笑了。老人看在眼里,只是摸了摸胡子,眼里盡是藏不住的笑意,卻也未向三人求證什么。
“老朽也歇得差不多了——今日多謝三位小友相助!”老人起身致謝。
“老人家言重了!祝您前路坦途,一帆風順!”三人回禮道。
三人目送老人離開后,又略坐了會兒,也動身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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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三人行至紫竹林。羽仙仔細辨認著兩側的竹子,希望從其中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師妹,你說這些竹子是紫露竹不?”靈震見羽仙看的這么認真,忍不住問道。
羽仙苦笑著搖搖頭。“要是能這么輕易尋得就好了!”“香苓師叔提到過,紫露竹的竹葉上凝附有露珠,在陽光照射下會呈現淡淡的紫色光澤。”
“哦,那這些竹子明顯就不是咯!”靈震撓了撓頭。
“咳咳…說到這紫竹林,倒讓我想起一個典故來……”翠柏然話說一半,瞄了瞄兩人。
……
……
眼見兩人不答話,翠柏然只好放下身段,氣呼呼地開口道:“相傳有一倭國僧人在五臺山求得觀音像后,試圖將其帶回本國供奉,但在途經普陀山時遭遇風浪無法前行,就像是觀音都不肯前往倭國……”
“僧人無法,就把觀音像留在了普陀山;當地百姓則募資建造了一座觀音院加以供奉,并取名‘不肯去’,而這座觀音院就在紫竹林一帶。”
“哦?如此說來,這座觀音院倒是普陀山觀音信仰的由來了…”羽仙若有所思。
“那我們不如去探上一探,反正也沒啥頭緒,說不定瞎貓就撞上死耗子了呢!”靈震笑道。
“我也是這個意思...待我看看——”翠柏然抬頭環視了一圈,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條小路斜插入竹林深處,因入口伴生有雜草,且被竹林遮掩,所以不容易被發現。
三人順著小路行進,曲徑通幽,沿路均是茂密竹林,只隱隱覺得此路有緩緩向下之勢,拐過幾個彎道后又豁然開朗;三人這才發現已到了懸崖邊,前方有一開闊石臺,一堵黃色矮墻側擁著一座禪院出現在他們眼前。
整座禪院不大,從外面看著只有三間佛堂,墻后小院內也不似其他寺院有香煙繚繞,周遭也無游人,只有海浪聲聲為伴,顯得冷冷清清。
“這就是傳說中設立最早的寺院啊?”翠柏然有些失望。
“對啊!這也太不起眼了吧...觀音大士就被供在這樣的地方?”靈震撇了撇嘴。
“佛家本是清凈地,哪須寶氣襯莊嚴。”
羽仙不以為然道:“外面那些寺廟是專供游客敬香的,當然需修得金碧輝煌,不然怎能引得世人敬畏,甘心侍奉?”
“是!是!是!還是師妹看得透徹!”
翠柏然一臉鄙夷地看著靈震的狗腿樣,但對羽仙的話也是深以為然。
三人將這觀音禪院里里外外逛了一圈,發現不只游人,僧尼也不見一個,就連觀音像前供奉的線香也幾近燃盡。
“這觀音院香火也太冷淡了吧!”靈震有些唏噓。
“是有些奇怪...但這里地處偏僻,裝飾簡陋,和其他寺廟比起來的確有些不起眼,沒人來也能理解——”
羽仙不置可否,只覺得這唯一的頭緒也斷了,再去哪里找仙樂洞府的蹤跡呢......
三人無果,只好往竹林方向返回,不料正遇一尼姑往觀音院方向匆匆行來。
那尼姑見觀音院竟有游人尋訪,也是略顯驚訝,但也并未與三人多話,僅是簡單施了一禮,便快步向院內行去。
此時,翠柏然與尼姑相隔最近。兩相擦肩而過時,翠柏然忽然頓了頓,向羽仙二人使了個顏色,便轉頭跟著那尼姑去了。
“哎?你——”靈震還沒喊出來,羽仙就趕忙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噤聲離開。
當二人轉至竹林中時,羽仙這才松開靈震的袖子,一臉無奈地看著他。
“額——師妹,我是哪里又做錯了?”靈震一臉無辜地撓了撓后腦勺。
“師兄就沒覺察出那尼姑身上不同尋常的地方?”
“啊?就這匆匆打個照面,我連她長啥樣都沒看清,你們就發現啥了?”
“……”
羽仙有些心累,又覺得習慣了,便直截了當地跟靈震說道:“那尼姑身上的香味你沒聞到么?”
“哦哦!你說這個啊...好像是有些香味,但尼姑也是女人,涂些香粉啥的也沒什么吧?”靈震還是覺得兩人有些小題大做了。
“佛家講究‘六根清凈’,本是方外之地,這里的尼姑涂脂抹粉已是不合常理,況且雖是匆匆一眼,但她卻盡往你與翠師兄身上打量,哪里像個清心寡欲的出家人。”
“啊!師妹這是...吃醋了?”靈震心里暗喜。
看著師兄一臉若有所思,卻逐漸暈開了喜色,羽仙知道他又想岔了,不由捏緊了拳頭,直想往他身上錘一頓。
就在羽仙好不容易平息了對靈震的忿懟時,一只黃色朱紋的符鶴晃悠悠地飛到羽仙面前。
羽仙一手接過,拆開掃了一眼。
“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