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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硬糖

第十四章 睜著眼睛溺水

一塊硬糖 職業是法師 2452 2020-07-06 12:07:39

  這個周的周五,李慧本周內第一次按時下班,她打算做點兒好吃的,犒勞一下自己。亞歷克斯六點到家,扔下裝滿書的背包直奔廚房。

  “今天都干嘛了?”李忙著切菜,一轉身發現了靠在廚房門口的男孩。

  “老樣子唄,打工,去圖書館。對了,有人推薦我一本書,挺有意思。”

  切好的蒜末與平底鍋里燒熱的油相遇,嘶的一聲,煙火的香味在廚房彌散開來。

  “我沒看完,是個野蠻人走進新世界的故事。他對新世界充滿好奇,十分向往,但最終卻發現自己始終格格不入,新世界并不是他理想中的歸宿。”

  “幫我遞個盤子,先去洗手,馬上吃飯。”

  她打斷了他,亞歷克斯彎下腰,從消毒柜里拿了一個骨瓷盤,遞了過去。

  簡單收拾了一下廚房,坐在餐桌前,李慧端著粥碗,面帶笑意地看著男孩吃得正香。他一口咬了小半個饅頭,又扒了一大口菜,腮幫子隨著咀嚼,不時地鼓起來,活像只倉鼠。

  “同我講講那本書吧。”

  “美麗新世界?”

  李詫異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覺得,為什么野蠻人始終跟新世界格格不入?”

  “因為其他人都是機器里造出來的,但他不是,他有母親。”

  “就因為他有母親?”李慧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覺得是這樣的。”

  她頓了頓,思考了一會兒,反問道:“拋開這本書,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亞歷克斯,你覺得是什么組成了一個家庭?”

  “人,父親、母親和孩子就是一個家庭。”亞歷克斯回答的干脆利落。

  “如果我把一個機器制造的嬰兒交給一對兒夫妻扶養,這能算一個家庭嗎?”

  少年皺了皺眉頭,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就說明,孩子是人類分娩的,還是機器制造的,也沒什么差別嘛。”

  少年想要張嘴反駁,但李說得似乎沒什么問題,他找不到能反駁的地方。

  “那我們再極端一點,三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能算一個家庭嗎?”

  這次,少年很堅定地搖了搖腦袋。

  “那么,如果這三個人,像你我一樣,生活在一起,經歷了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這時候,他們能算一個家庭了嗎?”

  亞歷克斯愣了一下。李是在暗示什么嗎?他放下了手里的饅頭,連咀嚼都慢了下來,他輕輕搖了搖頭,似乎不太確定,緊接著又點了點頭,最后疑惑地望向李慧。

  她正微笑著,看著他。

  “所以,到底是什么組成了一個家庭?”

  亞歷克斯認真地想了想,他并不知道問題的答案。但他心底有一絲竊喜。

  如果能夠一直跟李生活在一起,是不是有一天,他就能變成李的家人呢?

  李慧端起粥碗,嘬了一小口。“作為個體的人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人和人之間的聯系。聯系建立,個體就會擁有身份,一個又一個獨立的個體就能夠組成家庭、集體或者任何他們想要組成的團體。”

  李慧笑了笑。“回到書里,你說的野蠻人,作為人類分娩的嬰兒,他的母親愛他嗎?”

  “不愛,他媽媽認為生下他是件非常恥辱的事情。”

  “那她努力養育過他嗎?我是指她有試圖建立他們之間的聯系嗎?”

  亞歷克斯喝了一大口粥,燙的直吐舌頭,含糊地回答道,“沒,我覺得沒有。”

  “這樣看來,你覺得他同他的母親之間的關系,跟機器和機器誕生的嬰兒有什么區別嗎?”

  少年愣住了。

  不可能,一定是有區別的。

  李放下手里純白的骨瓷碗,直視少年的雙眸。

  “野蠻人跟所有機器生出來的孩子不都是一樣的嗎?他也算不上有過家庭。”

  “不僅僅是家庭。作為人類構成的社會當中的一員,最重要的就是與其他人建立聯系。”

  用中國人的話來說,建立聯系就是結緣。結父母子女緣,結歡喜姻緣,結同舟共濟緣,甚至工作也是在結工作緣。

  人的一生就是緣起緣滅的一生。

  “一旦聯系被切斷,人就自然而然地被排斥在聯系構建而成的團體之外。當所有的聯系都被切斷的時候,這個人就跟社會絕緣了。那時候他就是一個人,一個不屬于任何集合的孤獨個體。”

  “野蠻人,就是一個孤獨的個體,跟新世界里任何一個孤獨的個體一樣,沒有什么分別。”

  李慧的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她像只蟄伏在暗處的蜘蛛,用思維和邏輯織就陷阱,優雅而冷靜地吸引著,等待著亞歷克斯落入其中。

  “所以,你覺得為什么野蠻人始終跟新世界格格不入?他為什么無法像其他人一樣,建立聯系,然后融入那個社會呢?”

  “他也試著交過朋友,他應該有朋友,不,當我沒說……”少年一張嘴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是啊,他試著交過朋友,但卻無法融入社會。為什么呢?”

  “認真想一想,他這個個體的與眾不同之處,是什么讓他變得如此特立獨行?”

  “因為他讀莎士比亞,他會思考?”

  “那為什么其他人不讀呢,書里只有他一個人讀過莎士比亞,只有他一個人有思考的能力嗎?”

  “不是,也有人讀過。沒被改造過的阿爾法們也具備思考的能力。”亞歷克斯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眉頭緊皺。

  “慢慢來,認真想一想,他究竟在哪里跟其他人不一樣。”

  少年低下頭,右手食指沒有意識地輕輕敲擊著餐桌。李并不著急,她端起瓷碗,小口地喝粥。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餐廳墻上的石英表,秒針走動發出咔噠、咔噠的輕響。

  一分鐘過去了,敲擊餐桌的聲音停了下來,亞歷克斯抬起頭來,他依舊皺著眉頭,眼神有些飄忽,小聲說道:“他從來沒用過‘嗦麻’。”

  少年的情緒變得顯而易見的低落,他低下頭,躲開了李慧的注視。

  原來,她一直介意橄欖球賽那天晚上他身上帶回來的味道。

  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那個塑料包,不是被沖進下水道了嗎?

  “不算對,亞歷克斯,不算對。”

  發現少年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兒,李慧放下了手里的粥碗,瓷器磕在木頭餐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他的與眾不同從來不是因為這些表面的東西。他是一個更純粹高級的人,作為一個純粹的人,那個世界里只有他還保留了感受和思想的能力。”

  亞歷克斯抬起頭來,他坐直了身子。

  “感受的能力與生俱來,人能夠接受外界的反饋,并在情緒上做出與之相應的反應,就是感受。事情順利,我們就高興,事情不順利,我們會痛苦。”

  “而當我們陷入痛苦時,人又會思考我們為什么痛苦,找尋痛苦的源頭,尋求脫離痛苦的方法,思考你的思考,思考你的感受,就是思想。”

  “這兩種力量很重要,或者說,感受痛苦,思考痛苦十分重要。野蠻人讀莎士比亞,發現了思想的力量,他不使用藥物,就保留了感受的能力。”

  “這才是根本原因。直白的說,他與眾不同是因為,他感到了痛苦,直面痛苦,并且開始思考痛苦。”

  “所以他沒辦法跟無法感受痛苦、甚至不知道痛苦的人建立聯系,他們之間隔著鴻溝,無法互相理解,所以他始終格格不入。”

  李慧嘆了口氣,“但那不是野蠻人的問題,是世界出了問題。”

  “我不理解,難道逃避不算一種脫離痛苦的方法嗎?”少年看著李慧,藍色的雙眸里寫滿了抗拒和疑惑。

  “如果真的很痛苦,痛苦到難以忍受,每一天都在痛苦,每一秒都很難熬,也不能短暫地逃離一下,喘口氣嗎?只有直面痛苦,逼著自己去思考他才能算一個人嗎?”

  李慧笑了,難以掩飾的笑意從她的眼角流露。

  “亞歷克斯,好孩子,如果總能找到逃避的辦法,你還會選擇面對嗎?”

  “可如果真的很痛很痛,應該怎么辦?每一天一睜眼就是泥潭,是深坑,是無底洞。如果一個人在不停地下墜,每次以為他已經到底了,一睜眼,卻又開始下墜。即使這樣也不應該逃避嗎?”

  “溺水的時候,你會睜著眼睛嗎?”

  “我不明白,”少年搖了搖頭,“我會溺死嗎?”

  “不知道,沒人知道,我只問你,溺水的時候,你是愿意睜著眼睛,努力掙扎,還是干脆閉上眼睛,就那么靜靜地沉下去?”

  少年沉默了,呆呆地盯著餐桌的一角。

  片刻之后,他抓起了一個饅頭,猛地咬了一大口,“我知道了。”

  李慧笑著點了點頭。

  比起亞歷克斯,其實她更應該睜開自己的眼睛,她需要大大地睜開眼看一看,她已經閉著眼睛沉得太深,太深了。

  她總在做夢,最深的恐懼每一天都在夢境里,追在她的身后。但她從來沒有回頭看過。

  她到底在懼怕什么呢?或者說,她在逃避什么,她又在追求些什么?

  這一個周的時間,李慧似乎突然意識到許多從前沒有思考過的問題。

  她身上也許已經出了大問題。失眠,長久的失眠,連續不斷地做夢,這不正常。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發現自己對世界的感受開始鈍化。她周圍的一切都像蒙了一層塑料薄膜。不,不如說她整個人都被一層無形的薄膜包裹了起來。透過這次束縛她的薄膜,一切都是朦朧的,不真切的。真實而尖銳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長久的壓抑,和經久不散的悶悶的鈍痛。

  “周六我想回M區一趟,彼得叫我,我不會犯事的。”少年繼續往嘴里扒菜,仿佛剛才的談話并不曾讓他覺得不舒服。

  “去吧,注意安全。”李慧有些累了,她喝完最后一口粥,端起白色的骨瓷碗,離開了餐桌。

  入夜,亞歷克斯抱著枕頭側躺在小床上。窗外,月桂樹上的葉子一天比一天少,光禿禿的丫杈在風中搖擺不定。他呆呆地看著那棵樹,左側的肩膀有些發麻。他翻了個身,平躺下來,盯著夜色中灰色的天花板。

  李慧是對的,一旦閉上眼睛,就只能溺死在水里。

  新生活似乎已經開始了。

  他試著回想過去半年流落街頭的生活,發現很多痛苦的事情在他腦子里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印象。

  這間房子,對他而言,已經越來越像一個家了。

  他已經不再下沉,甚至開始上浮。他已經有能力承受痛苦,回憶痛苦,現在,他應該開始學著思考痛苦。

  明天,如果明天彼得再拉著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他要怎么拒絕他呢?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與自己產生過聯系的人,他并不想讓彼得失望。

  與此同時,李慧把自己關在臥室,她在黑暗中,從手提袋里摸出一張薄薄的名片。

  李貝特,奧古斯都教授曾經的心理咨詢師。

  她拿出手機,借著屏幕淡藍色的微光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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