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子,演個尸體,一百塊錢。”
“來了!”
演完了渡邊野之后,董凡的生活并沒有太大的變化,連續二十多天還是在跑龍套。今天演個尸體,明天當個人肉背景啥的。有空的時候,董凡也沒有閑著,托劇組認識的人,在帝都和魔都那邊淘了幾本演技的書籍和電影學院的表演專業的學生做的筆記,認真的看著。
遇到想不明白的問題就記下來,在劇組的時候碰到演技好的演員就上去問人家。有人耐心的回答,也有人愛答不理,但是董凡也不在意,畢竟是有求于人不是?
演完了尸體,拿了工錢,董凡跟相熟的人打了招呼之后,轉身就離開。大中午的,天氣又熱,他打算去吃一碗冷面,消消暑。路上的時候,遇到了同樣要去吃飯的張揚。
“凡子,奧運會馬上開始了,聽說不少劇組都要停工了。你打算咋辦?回老家不?”兩個人結伴去吃飯,張揚問了一句。
董凡聞言楞了一下,然后道:“應該會回家吧。待在這里又沒有多少活干,還是回家算了。”
“也是,你火車票買了沒?”張揚又問道。
“沒呢,明天沒活,我去火車站看看。要不要幫你買一張?”董凡笑著問道。
張揚搖搖頭:“不用了,我跟幾個老鄉一起回去,開車回去。”
“挺好的啊。”
“租的車,出來這么長時間,打算花錢買個面子。”張揚也沒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勸你也租一輛車回去算了。出來這么長時間了,在這里當孫子,回家的時候把扔在地上的面子撿起來。”
董凡聞言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知道了,揚哥。”
“唉,也不知道圖什么。我有事時候都覺得自己挺傻逼的。就說租車這事兒吧,我心里清楚的很,啥也不是。可就是忍不住,就是不想讓家里人知道我在外面混得不好。”張揚嘆了一口氣,說到最后有些激動了。
“你說說,咱們哥幾個從來這里開始,什么臟活累活不干?可結果呢?還是個死跑龍套的!說出去就特么的憋屈!”張揚說話的功夫,點了一根煙,狠狠的吸了一口,道:“我這個人知足!不求大紅大紫,能掙錢養活自己,娶個媳婦就行。可就算是跑龍套可好,得活的像個人吧?”
“揚哥,怎么了?”董凡注意到張揚的情緒有些奇怪,平日里他不會這樣的。
是個沉默的人,很少會抱怨。
張揚抽了一口煙,然后蹲在了路邊,低著頭不說話。
董凡蹲下來,也點了一根煙,就這么默默地陪著張揚,也不說話。
“我今天被人打了一巴掌。”張揚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抽到第五根的時候,他才開口:“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我了一巴掌。可我還得陪著笑臉,給人道歉。”
“揚哥....”董凡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可那不是我的錯!”張揚繼續道:“我沒有錯啊!你知道的,我跑了這么長時間的龍套了,除了一開始的那一個月,我什么時候出過錯?明明是她自己走錯了位置,絆了一下,怎么能怪我呢?”
“就算我背鍋,被導演罵了也就罵了,可她憑什么打我?”
“我憑什么被打了之后,還要給打我的人道歉?憑什么?!我明明沒有錯憑什么?!”
“憑什么....嗚嗚嗚嗚.....”
張揚說著說著哭了起來,然后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大概是話都說完了,他不再說話,就這么抽著煙,任由眼淚流下來。
董凡也跟著抽煙,看著張揚這么一個大老爺們哭成這樣,心里覺得堵得慌。之前王斌也哭了,可他不難受,是因為他跟王斌只不過是萍水相逢。
可眼下張揚哭成這樣,他覺得揪心。
他無法理解,一個大老爺們,就這么在大庭廣眾之下哭的跟淚人似的,心里得有多大的委屈?
兩個人在路邊坐了將近一個小時,張揚才一言不發的站起來。董凡陪著他一起去吃了一頓飯,然后跟他一起回了出租屋。到了出租屋之后,張揚將自己反鎖在房間里,不讓董凡進去。
董凡有些不放心,就在門口跟張揚說話。
張揚不搭理他,董凡也不在意,就這么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安慰著張揚。直到他聽到了張揚的呼嚕聲,才安心的離開。不過他很快又回來了,拿了一本小說,窩在客廳的沙發里,仔細看起來。
晚上的時候,王維一回來,就問起了張揚的事兒。
“凡子,張揚呢?”他手上拎著袋子,里面裝的都是吃的,燒烤、啤酒什么的。
“在屋里呢,下午睡下了,還沒起來。”董凡將小說合上,放在茶幾上。穿上拖鞋,走到了張揚的門口。
“揚哥,出來吧,王哥帶了晚飯回來,咱們兄弟三個喝一杯。”董凡敲著張揚的門。
等了一會兒,張揚開門,兩只眼睛都腫了,一言不發的走到客廳,坐在了沙發上。董凡和王維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也坐了過去。董凡將王維買的吃的都拿出來。
王維則跟張揚聊起了天:“什么時候回去?你讓我給你租的車,我已經看好了,一天兩百塊錢,一個星期打包價一千塊錢。”
張揚眼神中有了一絲神采,對王維擠出了一個笑容:“王哥,多謝了。”
“謝什么,吃東西。明天都沒活吧?今兒個咱們喝個痛快。”王維拍了拍張揚的肩膀,笑著說道。
董凡也適時的將啤酒打開,給兩個一人遞了一罐。
“先不喝啤酒,下面有兩瓶二鍋頭,拿上來,咱們今天喝這個。”王維將兩罐啤酒接過去,然后放到了一邊:“等喝完了二鍋頭再把啤酒喝了,順順腸胃。”
“那就二鍋頭。”董凡笑著應下來,將二鍋頭拿出來,打開。
然后起身去廚房拿了三個玻璃杯子,一杯倒滿了能有二兩半。三個杯子倒滿,一人看一杯,吃著燒烤、花生米喝著酒。天南海北的聊著,就在這屋里,沒什么話是不能說的。
王維和董凡兩個人都將話頭引到張揚身上,想讓他多說點話。張揚平日里性子比較悶,他們兩個人擔心今天被人打了一巴掌之后,他心里過不去,時間長了再憋出病來。
多說說話,能好受一些不是?
張揚也明白兩個人想讓他多說話,可他就是想不明白,憑什么自己沒有錯,還要向打了自己的人道歉呢?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還有個是非對錯沒有?
“我不服!憑什么要動手打我?導演也罵我!”張揚喝了兩杯酒之后,火氣上來了:“我明明沒錯,憑什么?!”
“是,你沒錯!都是那個小丫頭片子不是東西。你別往心里去,以后咱們有能耐了,再找回來!”王維順著張揚的話往下說。
張揚聽到這里,往后一趟,靠在沙發上,雙臂自然垂在坐墊上,兩只手手掌心向上,一臉茫然地問道:“能耐,咱們是沒有能耐嗎?他小丫頭片子會演戲嗎?不說我演的多好,至少我比她演得好。可我還是一個死跑龍套的,她呢?是女一號!是他娘女一號!”
“怨嗎?”王維問了一句。
張揚張了張嘴,想說是的。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定定的看著王維,然后逐漸將視線轉移,看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整個人也放空了,用近乎夢囈一樣的語調,說了一句喪氣的話。
“我怨誰呢?”
是啊,怨誰呢?人家能當女一號,自然有人家的道理。不管是有人捧,還是家里有錢,還是豁的出去,總之人家是女一號了。別人也是付出了一些東西之后才成為女一號的。
你之所以覺得這些人靠關系、靠花錢、靠身體獲得了機會而不是靠實力,讓人不齒,是因為你沒有機會、沒有能力這樣做。如果你也可以,你不會覺得這有什么。
正因為一無所有才只能說著自己多么努力,也正是因為一無所有才只能靠拼盡全力去爭取一個機會。
就算出身泥沼,也有對星空的向往。董凡他們跟打人的這小姑娘唯一的差別在于,有些人,就生在天上。當然,這話也有失偏頗,畢竟這小姑娘說不定比他們還要卑微。
“是啊,你能怨誰呢?”王維將酒杯放下,然后拿起來,然后再放下。
酒杯磕在茶幾上,發出一聲脆響,王維忽然一仰頭,將整杯白酒喝了一個干干凈凈,然后將酒杯隨意的扔在茶幾上:“這日子...真他媽不是人過的日子。”
董凡默默地喝著酒,看著兩個老大哥這樣,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好。跑龍套這些年,他也是一肚子委屈。有些時候,委屈太多的時候,他都想干脆就找個地方大哭一場,然后抹干眼淚回家去。
可是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他還是得去等活,去挨罵,去被忽視,去將尊嚴扔在地上,伏低做小。為的是什么?
一口飽飯罷了。
可董凡也清楚,除了吃飯之外,他們這些人心里還都有一個演員的夢。就是喜歡,就是享受著扮演不同的人,經歷不同的人生的感覺。就是想要一朝爆紅,天下皆知。
掙大錢,買大房子,找漂亮的婆娘,過上好日子。
這有錯嗎?
這沒錯,想過上好日子的人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