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同和阮進找上門來,先是找到了王福畤,說了他們的擔憂,因為交趾縣這樣搞,有可能會讓縣衙收入不足難以為繼,最怕的還是李唐秋后算帳,派兵打過來。
中秋日,王福畤跟他們談得很愉快,陳同和阮進兩家,之所以像土蕃一樣結成圍子,并不是想像這些土豪一樣欺男霸女,而是為了自保。
交趾的漢裔原先不少,但歷經隋亂后,死的死,走的走,大的就剩下這兩支,計有三千多人,其他都是小姓,散亂村間。
這其后的幾十年里,每每兵禍離亂,如果他們不抱團,也許就活不到今日,結成圍寨可以避免被土蕃攻擊,聚集起來力量大的,有些事可以跟土蕃們談判,久而久之,他們也變成了土蕃。
王福畤提出了土地回購,其實對陳、阮兩家來說傷害不大,也就是把原來名義上集中起來的土地又轉分回到農戶手里,再加上兩家的圍子原來也不具進攻性不向外擴張,分了口田后所余并不多。
有這個合作基礎在,再加上王福畤交底,拉他們參伙海貿,兩族人以后過得只會更好,因為他們也擔心王福畤的做法因不測而人亡政息。
這是好心好意的舉動,找上門來是提醒,也是看看能有什么助力的地方。
王福畤只得找來梅哲仁,向二位交底說梅哲仁是他的義子,也是學霸軍的主事人。
梅哲仁跟二位客套完沒對他們的擔心的問題做出解釋,而是再給出了商令和工令。
交趾縣府打算鼓勵商事,每從事商業者,須每季與縣府核帳,在未盈利前無稅,盈利后十稅其一。
工令與商令同等,而工令更加了一條,開辟工坊創業者,縣府貸予無息款費,也須季度核算,盈利后則按三一之比返還。
同時,縣府也會辟出工坊用地,統一劃撥,無價,但工坊幫工薪酬須高于縣府核定的工錢標準,且不得無故辭退。
陳同和阮進對視一眼,陳同壓低了聲腔道:“郎君欲脫中原乎?”
梅哲仁搖搖頭道:“不然,吾欲以贖買替代征討,試想若無此等策令,則歲貢有幾?”
阮進還是有些擔憂:“然縣中不行中原之政,大易其法,其可忍乎?”
梅哲仁這時才道:“雖大易其法,然朝廷可知之?雖朝廷可知之,然朝廷可及之?中原視交趾為蠻荒之地,從無上使至此,亦無軍馬行馳,貞觀之時,是土蕃自行上表請貢,吾之言確否?”
梅哲仁表達的意思就是這里山高皇帝遠,根本沒有人在乎,實際上也是這樣,南選根本就不考察交趾,按后世的歷史,王福畤六十九歲的高齡才調離交趾,說是調離,不如說是讓他路途艱辛累死他更準確些。
不過王福畤也硬氣,讓他去哪就去哪,生生熬到了七十九歲,估計李冶和武則天被氣得要命。
陳同怕梅哲仁想簡單了,便和聲道:“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朝廷現在騰不出手,不等于永遠不管這里。”
看來阮陳二人的觀念還是脫不出桎梏,梅哲仁干脆從書架上抽出南海國的地圖,把它攤在桌上。
“二位前輩請看,不談地圖是否確鑿,二位對天竺、大食應有所聞,近處的真臘、林邑、南詔二位亦知曉,還有吐蕃、突厥更是大名鼎鼎,這些國土,就不是吾王之土,其國之民,亦非吾王之民。”
梅哲仁怕他們想不通透,又補了一句:“前朝不論,二位前輩看西域之地,改過幾次國姓,換過多少主人?”
阮進看了地圖更是憂心忡忡道:“朝廷的兵馬,太強大了。”
梅哲仁卻淡定得很:“吾輩既不南面稱尊,又不發兵北襲,歲貢無誤,每有例進,朝廷的兵馬入蜀中云夢尚且不愿,都在河西與吐蕃、突厥僵持,哪有空管交趾。”
聽到梅哲仁不造反,阮進大出了一口氣,他來之前就擔心這個。
而陳同卻不放心,忙問道:“雖無戰亂之厄,亦有財貨之憂。”
這個就講到了梅哲仁善長的地方了,他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才道:“二位前輩觀學霸軍興教之言實否?力否?然興教之費尚不及學霸軍月入一分,前輩大可放心,以吾觀之,尚須加大數倍的投入。”
陳阮二人聽了眼都撐大了,陳同還疾聲問道:“海貿竟然如此巨利?”
梅哲仁搖搖頭道:“非海貿耳,海貿徒有其名,實乃更技興產,學識之力耳,觀體自然,更新學識,其力無匹。”
接著梅哲仁給二人講解了一番什么叫工業生產,闡明了科學技術發展的作用,還把百家三教合一破除封建帝皇愚民的辦法講了一通,又拿出了《字典》、《聲韻》跟兩位掰扯起來。
說了半天,終于說清楚了提高人口素質、發展科學以及產業化的作用,接著又分析了南海國的利弊。
最后梅哲仁總結了一句:“興民之利,則興其國,興國之力,則承其道,道不絕則國恒,吾欲謀一個傳承華夏文道的南海國。”
畫了一個餅,這餅太大把二位給噎著了,又是大汗又是瞠目,狂灌了幾通茶,扇了不知幾回風,臉色才從青白轉通紅,這又興奮起來了。
阮進先表明了心跡:“吾愿傾家闔族共鑲此舉,盛世不遠,三代可及矣。”
陳同也沒慢多少:“交趾陳姓,愿與郎君共進退。”
這是哪怕拉上全家跟李唐干也跟了的意思,梅哲仁好險攔住了二位沒讓其喊主公。
安撫好二人,梅哲仁卻整顏肅穆道:“吾仰三代時共商國是之舉,不愿行一家一姓之事,事成后將復三古之風,以長老院議事,首領施政不可超十載之期,亦不可繼承,長老院成員亦是五年一舉,不可越十載任之。”
陳同和阮進又對視一眼,均向梅哲仁拱手一揖。
梅哲仁卻繼續道:“律令由長老院起草協定,首領僅依律施政,眾民不依皇權而生,財、產自處無侵。”
大方向說完,梅哲仁才回答前疑:“與李唐,可依財貨議之,亦可憑學霸軍攝之,前輩觀學霸軍若何?在下以不足半載舉之,彼輩前皆為潦倒眾生,海匪之屬。”
陳同贊嘆道:“郎君天人之才,庶民生息有望矣。”
梅哲仁卻沒有領這個馬屁,而是道:“非吾一人之力可及,實乃學霸軍上下同心,戮力而為,究其根底,人人強壯則軍伍壯,人人淵博則國力博。”
陳同聽完后由衷感嘆道:“不意興庶民之力竟至于此。”
梅哲仁點頭道:“每一個朝代,一開始時也是興民之力所成,只是成事后都想把好處都裝進自家口袋,所以又走回了興衰更替的老路。”
解釋清楚了,二人終于放松了心態,陳同仿佛對政事很感興趣,與梅哲仁一起衡量各項政令的得失,而阮進更實在,他決定開工坊,與梅哲仁討論搞點什么比較好。
這一次會面后,阮家在縣中開設了一家造紙廠,而陳家則跑到了紅河邊搞起了水力工坊,碾米磨面、鋸木榨油,生意火爆異常。
技術都是梅哲仁提供,學霸軍工營還一手一腳幫著他們建設,分文未取,二位不好意思堅持要厚償,推來推去最后梅哲仁道:“莫憂莫愁,工坊盈利不遠,多營生多上稅,則縣中豐足矣。”
陳阮二蕃的歸心歸附,帶動了遠近富戶蕃主,他們也紛紛有樣學樣加入進來,交趾縣這場風云,越絞越大,短短旬月間,方圓百里就都卷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