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男一女兩個護士從車上跟下來。
“患者男，四十七歲，重癥，血氧含量已經低到五十了，剛才在車上出現過持續一分鐘左右的休克……”
護士在一旁一邊幫忙推車一邊快速地介紹著情況。鐘平點著頭表示了解。
只見那名重癥患者面色十分難受，新冠的癥狀之一便是急性的呼吸困難，患者嘴唇發青，煩躁不已，和著小雨的沖淋，鐘平心里清楚，患者有多難受，醫者仁心，鐘平也深感同情。可是就眼下，鐘平和其他醫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快點抬擔架到手術室了。
手術室里，鐘平和同事爭分奪秒的給患者戴上儀器，一旁的護士利落的遞來準備好的器械。正當鐘平準備給患者插管時，只見患者忽然抓住他的胳膊，四十七歲的男人眼角有淚，泛白的嘴里含糊不清。
“不能死，醫生……求……救我……我女兒今年……就考高……考我不能死……”
嚴重的呼吸衰竭，雖然話連不成句子，但鐘平知道這已經是患者盡最大努力說的了。
“我知道。”鐘平看著患者安慰道，“你放心……”
“鐘醫生，”一旁的林醫生皺著眉頭看向他，一旁的儀器指數一直在降。
“情況不好，得上Ecmo。”
鐘平點點頭。“趕緊！”
——
“爸，你今天好像很低落啊。”
鐘康看著視頻電話里的爸爸，眼睛下、一雙顴骨上是被口罩勒出的幾道血痕，作為兒子，他十分心疼，但他也明白，這也是現在這些醫護人員的常態。
“沒什么，就是累了。”電話這頭的鐘平剛想揉揉眼睛，被鐘康連忙叫住。
“爸！”鐘康看著鐘平，淡淡道，喊著擔心。“不能揉眼睛，容易感染。”
鐘平欣慰的笑笑，“防護意識很強啊，沒事兒。”
雖然嘴里這么說，鐘平還是放下了手。
“都消毒完了，我們的防護措施做的也到位，放心。”
“那你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
鐘康心里清楚，現在父親每天的睡眠時間都很有限，自己也不忍心占用父親的休息時間。為了父親，也為了那些渴望活著的患者。
“嗯。”電話那邊的鐘平點點頭。
“誒兒子！”鐘康剛想掛電話，鐘平猶豫著還是叫住了兒子鐘康。
“你先別掛。”
“怎么了？”鐘康看著屏幕里的爸爸。
“你……”鐘平看著電話里的兒子。“你要好好學習啊。”
那邊的鐘康頓了幾秒，沒有說話。
鐘平以為是網絡延遲了。
“小康？”
模糊的畫質分辨不出鐘康眼中隱著的淚。
“嗯。”鐘康忍著哭腔，故作爽朗陽光。“爸，你放心。”
“嗯，”鐘平欣慰的看著兒子笑笑。“那我掛電話了。”
“嗯。”鐘康點點頭。
關上電話，鐘平想起白天救治那位患者的情形。
同事看了眼患者，回過頭沖鐘平搖搖頭，Ecmo也無力回天了。鐘平看著同事，他的眼中有幾夜只睡四五個小時的疲憊，也有對同胞逝去的悲痛，更有身為一名醫者，卻無力挽救患者生命的無奈傷感。
鐘平也是如此。
鐘平忽然想起患者的那句話。
“不能死，醫生……求……救我……我女兒今年……就考高……考我不能死……”
誰說四五十歲的大男人輕易不會哭，如果那個患者有力氣哭出來，他或許也會和鐘平現在一樣坐在床邊，弓著身子嚎啕大哭吧。
一個房間的老李本來正在衛生間洗臉，聽見房間的聲音連忙跑了出去。
同樣勞累到布滿血絲的眼睛，同樣累的有些消瘦的身體，站在一旁的老李與鐘平共事二十多年，第一次見老友如此。
“老鐘。”老李有些不忍心。
鐘平抬頭看著老李，沒有說話。老李看著老鐘的模樣，瞬間想起了一個詞語，痛哭流涕。剎那間，他的眼睛也有些濕潤。
“老李，咱們得好好地回去，我兒子今年……”鐘平忍住哽咽，“高……高考，我不能死。”
“能，”老李站在那，點點頭。“肯定能。”
——
2020.02.12
“媽，今天新買的青筍，特別新鮮，我記得您最愛吃了。”
安華夾了一大筷子青筍放在孫美娟的碗里，微笑道。
孫美娟夾弄著碗里的青筍，老人家的臉色本來就從來也瞞不住，喜怒哀樂都寫在上面。自從鐘平去了武漢，孫美娟幾乎天天就是如此，心情失落，唉聲嘆氣。鐘大國是個男的還好，但也就是隱忍著神傷罷了。
“我這把年紀了，吃什么不是吃啊，唉”孫美娟眼神失落，嘆了口氣，看向一邊。
“現在這世道，誰知道什么時候活什么時候死。”
“你這死……”鐘大國埋怨著孫美娟，卻仍有所顧慮，改口道。
“大晌午的，什么死啊活的，你現在沒病沒災，不就挺好的？整天唉聲嘆氣的。”
一旁的孫子鐘康低下頭，看著碗里的飯。
“是啊，老姐姐，”何云在旁邊勸道，“雖然咱們現在都憋在家里，但只要健健康康的，不就比什么都強嗎？再說啊，咱們現在好好活著，這也是給國家做貢獻呢。”
何云把孫美娟放下的筷子塞回到孫美娟的手里。
“咱們現在啊，就吃好，睡好，把呀，”何云拍拍旁邊大外孫的肩，“把咱家這個高考生的食宿照顧好，也就算完成任務了。”
孫美娟把筷子一把放在餐桌上，頓時急出了眼淚，低頭看著一邊。
“我兒子都在武漢了……”她抹了把眼淚，“我這輩子的盼頭就是他了，我還吃什么……”
“媽，”安華也眼眶紅紅，耐心勸著。“鐘平是去支援了，不是去赴死了，他會回來的。”
孫美娟看向兒媳，眉眼耷拉著，流著淚。
“一定會回來的。”安華看著婆婆，眼神堅定。
“老姐姐。”雖然鐘平是自己的女婿，但東北有句話，一個女婿半個兒。其實何云這些天也十分擔心，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兒也有壓力，外孫還得高考，她和安國強也就只能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