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美娟開了門,看著兒媳婦這樣子,一時有些愣了。她的眼瞼微顫,瞬間便猜到了原因,眼淚直接就流下來了。
孫美娟身后的鐘康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如此狼狽,既心疼又無措。一家人站在門外,默默無言。
安華抬起頭,看著門口的家人,淚迷蒙了眼,順著鼻梁橫流過臉龐。
“他去那了……”安華喃喃,抽搭著鼻子,聲音顫抖。
“他去那了……”
——
一家人吃著晚飯,默默無言。誰也不知說些什么來打破今晚的寧靜,又或者,也不想再說些什么。
鐘大國喝著散白,一杯,又喝了一杯。
“老哥。”安國強看向鐘大國,勸道。“少喝點,晚上,喝一杯就行了。”
“嗯。”鐘大國眼神失焦,看向遠處,答應著。
他的眼眶泛紅,渾濁的眼里泛著淚,皮膚有些粗糙的臉上微醺泛紅,擠出一個勉強的笑。
“行了,喝這點可以了。”
“對啊,老哥……”安國強答應著勸道。
鐘大國拿起筷子,看著滿桌子的菜,卻是如何也下不了筷了,剎那間,竟有種“舉杯停箸不能食”的悲愴感傷。停了兩秒,鐘大國索性放下了筷子,低頭又喝了口酒。
“老哥,”安國強嘆了口氣。“多少吃點兒,你身體熬垮了,鐘平那邊也不放心。”
鐘大國低頭,強忍著,怕十八歲的大孫子看見自己的爺爺流淚。
再抬起頭,鐘大國一滴淚流進酒杯,緩緩的,鐘大國點點頭,感嘆著。
“鐘平是個爺們兒。”
安華終是隱忍不住了,低下頭咬了下嘴唇,連忙用手捂住了嘴,看向一邊,忍著淚和哽咽。
一旁的鐘康看見了,趕緊側身安慰著母親。
孫美娟仰了下頭,嘆了口氣,再回過神時,用右手抹了下臉,仿佛這樣一下就能告訴自己與心傷告別了。
她拿起筷子,招呼眾人。
“吃吧,吃吧。”
——
2020.02.06
“譚醫生,”病房內外,嘈雜非常,人來人往,杭州來的護士小袁亦步亦趨的快步跟在譚醫生后面,穿梭于醫院走廊,語速很快。譚醫生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他三十多歲,來自河南,雖然正值年輕,但幾個大夜的經歷,此時的他也是滿眼疲憊,邊走邊側耳聽著。
“主任說讓您現在馬上去手術室,因為四床的重癥患者情況比較緊急,剛剛他們打了電話說這名患者血氧含量又降低了,已經快七十了,梁醫生和吳醫生已經趕去了,今天中午他的臨床表現主要有……啊!”小袁忽然尖叫一聲。
只見譚醫生忽然直挺挺的一倒,周圍的患者家屬看見了都尖叫著趕緊圍了過去。
”這是咋的了……”“趕緊掐人中!”““醫生,醫生呢……”“是不是太疲勞了……”
群眾們七嘴八舌的說道,有一個群眾連忙回頭想隨便叫個醫生,但看見那些醫生都在推著躺著危重病人的擔架快步跑著,一時只能干著急。
“怎么辦啊……”小袁蹲在地上,扶著譚醫生,急得頓時便哭了出來,眼淚的熱汽蒙了護目鏡,她看向眾人,
“我是耳鼻喉科的,不會啊!”小袁扶著譚醫生,邊說邊哭著掐著譚醫生的人中,手都顫抖著,幾乎是在懇求,破音道。
“快幫我叫醫生啊,我不會啊……”
剛檢完床的鐘平一出病房便看見前面聚著一群人,連忙跑上前。
“怎么了?!”
小袁看了眼鐘平防護服上面的名字,連忙說道。
“鐘醫生,譚醫生他剛才走著走著忽然就這樣了。”
鐘平蹲下去,剛想摘掉譚醫生的護目鏡,看看瞳孔。忽然想到可能會造成暴露,便一把背起譚醫生,和身后的小袁說道。
“先去休息室!”
——
緩緩睜開眼睛,鼻子上還吸著氧,譚青只覺得喉嚨一陣發干,他淹了口吐沫。
“我是……感染了么?”譚醫生有些有氣無力。
鐘平看著他,“沒有。你就是太疲勞了,一時缺氧了,現在正給你吸點氧。”
“四床危重癥……”譚青伸手便要摘氧氣管。“我沒事。”
鐘平連忙摁住譚青。“主任已經安排別的醫生了,你還非要起來,是想休克么?”
譚青點點頭,放心地躺了回來。
深吸一口氧,“休克可不行,我這條命,現在還背著好幾條患者的命呢。”
說完,他看向鐘平,淡淡一笑。“謝謝。”
聽了這話,鐘平低了下頭,再抬頭時,眼眶泛紅。
“謝謝。”
2020.02.07
“今天的課聽完了么?”安華把牛奶放在兒子的書桌上,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聽完了。”鐘康摞了摞厚厚的一摞書,揉揉眼睛。“看得我眼睛都酸了。”
安華拍拍兒子的肩,“眼藥水滴了么?”
一邊說,安華一邊向四下看著找。
“用完了,都扔了,上網課以后,眼藥水用的都格外快。”
鐘康又拿出單詞紅皮書,“十一點了,我再背會兒單詞就睡了。”
“行。”安華欣慰的淡淡一笑,兒子一向好學,不用自己操心。
“等明天我和你奶奶姥姥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順便去藥店給你帶一瓶眼藥水回來。”
“嗯。”鐘康點點頭。
“行,”安華站起身。“那你學習吧,別太晚了。”
“好。”
……
“媽。”
安華剛打開門,鐘康沖著門口看去。
“爸……什么時候能回來啊?”
“他說不一定。”安華的語氣里沒有一絲波瀾,淡淡道。
“哦。”鐘康低下頭。“那他那邊還好……”
“我沒問。”片刻,安華回過頭,怕兒子擔心,淡淡一笑。
“應該沒事的,防護都做得很好。”
“啊,”鐘康點點頭,看向桌子上的書。“那就行。”
走出房間,關上門,安華咬著嘴唇,快步回房了。
——
2020.02.11
今天的小雨依舊連綿不斷,天氣陰沉,整個天色都是灰蒙蒙的。救護車一在醫院門口停下,鐘平和另兩個醫生便連忙跑上前。疫情形勢嚴峻,最近已經沒有多余的醫護人員來幫著抬擔架了。這也就意味著,這位重癥患者,從下車的一刻起,就已經把生命托付給這幾個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