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三年的往事,最讓韓銀河覺得古怪的還是,在那場總決賽開打前,貓不見了。
全世界都在找貓。
可是在總決賽打完后,鼠又不見了。
全世界都在找鼠。
韓銀河不能不懷疑,那天晚上其實他們兩個人是呆在一起的。
他深深的記得,因為心中的不詳。
那天晚上自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前輩的電話打來時,韓銀河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的是凌晨四點四十四。
現在他回想起,一直覺得這個數字像一個黑暗的隱喻。
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出來。
籠罩在大地上的,是最黑的黑。
直到今天,韓銀河回想起前輩在電話那頭氣若浮絲的求救聲,還是忍不住心如刀絞的疼。
前輩在電話那頭說:“銀河呀,我真的走不動了……你能過來接下我嗎?千萬不要驚動其他人?!?p> 這個“千萬”讓韓銀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不禁緊張的問:“你在哪兒?”
“黃金鄉?!?p> 聽到這個名字,韓銀河心中不詳的感覺更強烈了。
黃金鄉說的就是金都,與被稱為皮爾特沃夫的韓國一衣帶水。
誰都知道,那座城市一直都是一個不祥之地。
韓銀河趕到那兒時,天已經亮了。
那是一間非常破舊廉價的小旅館,他簡直不敢相信前輩為什么會來這種地方。
金都明明有那么多頂級的豪華酒店。
推開門之后,韓銀河更是徹徹底底的呆住,那絕對是他有生之年見過的,最讓他震撼,也是最讓他撕心裂肺的一副畫面。
他看到前輩,不,晴天像一個被摔碎的瓷娃娃那樣,一絲不著的躺在地板上。
那些裸露的肌膚上面,全是發紫的淤青。
真的是,遍體鱗傷。
晴天的身上從頭到腳沒有一寸肌膚是完整的,全都是經過可怕的暴虐過后,所殘留的大大小小的傷口。
韓銀河完全呆愣在原地,傻了一樣。
這時晴天從地上揚起滿臉的血污,朝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徹底讓韓銀河崩潰,雙腿一跪,便癱坐在地步上:“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不敢問,也不敢想。
不敢相信怎么會有人對這么善良的晴天干出這樣殘忍的事。
不敢相信九天之上的神明,怎么會讓他最虔誠的信徒,遭受這樣慘無人道的折磨。
韓銀河試著攙扶過好幾次,但一直沒有成功。
雖然晴天的表情一直很平靜,那種沒有七情六欲的鎮定,那種已經不屬于人間的平靜。
但韓銀河也知道,晴天一直站不起來,是因為自己的手不管碰他身體的哪一寸,都會帶出一陣鉆心的疼。
最后一次,總算是扶起來了。
韓銀河已經苦忍了極點,強撐著不要淚珠子掉下來。
可是不經意向下的一瞥,讓他破了功,讓他忍無可忍的痛哭出聲。
韓銀河看到了血,泊泊不斷的鮮血,像一條鮮紅的蛇一樣,順著晴天的大腿根一路往腳踝處爬。
那天的事,韓銀河沒有在任何人提起過。
哪怕后來是在前輩的面前,也沒有問過支言片段。
韓銀河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把晴天在另一家酒店安頓好之后,他靠在窗臺邊一直沒有說話,很久很久才朝天上望了一眼,回過頭來,問:“銀河呀,你說真的有神嗎?”
這個問句所帶給韓銀河的震撼,絕對比他破門而入后所見到的情景還要大。
他知道前輩出生在一個信徒的家族。
別說放眼皮城,哪怕是在別的國家,也找不出幾個比前輩還要虔誠的信徒。
韓銀河以前不懂,但自從跟隨信仰之后,就知道神的存在,對信徒們來說,那是和吃飯喝水一樣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
晴天現在的懷疑,對信徒們而言,那絕對是最惡劣,最可怕,最不可饒恕的褻瀆。
毫不夸張的是,這一個問句,等于前輩親手推翻了自己的信仰,否定了他到目前為止的全部人生。
看到韓銀河震驚到無可復加的表情,晴天繼續說:“你們信神是為了什么呢……為了死后能夠上天堂?為了洗清身上的罪孽?還是為了在掉落懸崖的那天,神會從天上伸出一雙手把你接住?”
這個問題韓銀河沒法回答,所以沒有吱聲
晴天笑著繼續說:“或者是更具體一點,信了神,你就可以升官發財,信了神,你就可以拿到世界冠軍。信了神,你就是蒙受眷顧的天選之人……你可以選擇信德瑪西亞的神,也可以選擇信諾克薩斯的神,或者你也可以像艾歐尼亞一樣,根本就不信神……”
韓銀河嘴角顫了顫:“前輩,你別說了……”
“可是銀河,你知道嗎?我不一樣啊,我和你們不一樣。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因為我生來就是如此?!?p> 晴天一邊微笑著,一邊淌了一臉的淚,“我生來就信神,就像你們生來就不信一樣?!?p> “求求你,別說了?!?p> “如果櫻在這里就好了?!?p> 櫻?
韓銀河一愣。
說的是那個和阿貍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嗎?
晴天靠在窗臺,悵若有失的低聲說了一句:“好想問問她,真的可以改劇本嗎?”
這個劇本說的就是命。
什么是命呢?
就是神寫好的劇本。
想要改劇本,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不信神。
如果又不得不信,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了那個神。
那天的最后,韓銀河見到晴天擠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仿佛在仔細回味著一種萬念俱灰的快樂。
自此之后的三年里,他再也沒有見過他笑過。
晴天回過頭說的最后一句話是這樣的:“銀河呀……這就算,死過一次了吧?”
但韓銀河也聽出來,前輩真正要說的是,他已經死過一次了,他什么都不怕了。
直到今天,韓銀河才發現,死過一次的不只是前輩。
還有坐在對面的那個男人。
三年了,已經整整過去三年了。
一千多天的時間,足夠讓一個人死去,再活過來。
足夠讓凡人來脫胎換骨,也足夠,叫真神面目全非。
足夠讓惡鬼從煉獄的最底層爬回地上。
你看到了嗎?
人間已經有整整三季的花事,開到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