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軒再次回到曄城,站在城門口抬頭仰望著高高的城樓,恍若隔世。
這座繁華的城市啊,底下到底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陰暗。邊關無盡的尸骨,堆砌起這座城市的繁華盛景,真叫人無端的惡心。
他一步一步走向皇宮,沿著那金磚青瓦步入富麗堂皇的宮殿。這座他敬畏又向往的宮殿,這個權利至高之地。
高高的宮墻困住的到底是人,還是人心?
叫人心甘情愿的被困在這里,成為權利的奴仆。
真是可笑的很。
一早得知葉云軒回來,皇帝早就在書房等著他了。
聽說他受傷,曄帝十分擔心。叫他回來不是為了問責,而是不放心他在外面,葉云軒一路人上的情況都有人傳信給曄帝。
進宮的時候,曄帝就已經在書房里等他了。
“兒臣叩見父皇。”
葉云軒恭敬的叩首行禮。
比起曾經的跳脫,整個人沉寂了不少。
才沒多久不見就這般拘謹,讓皇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葉云軒是他寵著長大的,比及其他皇子,他更希望與葉云軒像平常父子一般。
可以無話不說,可以親密無間。
都說天家無情,可是只要是個人,他都沒辦法脫離感情的束縛。
皇帝也不例外,他也會希望有親情。
前面有了其他作為儲君培養對象,不需要葉云軒再做什么,自然就是像尋常百姓家那樣,把他當做兒子,沒有什么君臣不用守著什么上下尊卑的,想把他捧在手心里寵著。
親近慣了的孩子,如今這般疏離的模樣,一時間讓曄帝內心五味雜陳。
“起來吧。”
皇帝讓他起身,朝著他招了招手,那態度簡直和藹可親,與對待葉云煜時候完全不同。即使一時的疏離,時間也總能將其彌補。
“過來,讓朕看看。”
瘦了,臉色也不太好。
聽說在云州城受傷了,也不知道傷好了沒。這一路上定是憂慮惶恐的趕回來,沒休息好,眼底明顯的兩個黑眼圈。
葉云軒慢慢走近,而后委屈似的撲近他懷里,“父皇,兒臣差點回不來了。”
皇帝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下,而后拍著他的后背,安撫的說,“皇兒平安回來就好,云州可兇險?”
這種親昵的舉動,是尋常皇子不會有的,也是皇帝無法體味到的做父親的感覺。
葉云軒搖了搖頭,帶了些哭腔,“兒臣的下屬,為了保護兒臣,都犧牲了。父皇,他們的家屬,該重金撫恤的。”
這般近乎善良的話語,讓皇帝很是滿意,比起那些爾虞我詐陰險歹毒,單純善良的人總是能博人歡喜。
而且人總是會下意識的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所以即使心里清楚葉云軒可能也只是裝模作樣,他也還是愿意相信葉云軒,甚至不加思考的信任他。
“當然,我兒能體恤下屬,朕心甚悅啊。”曄帝偏偏就吃他這一套。
葉云軒松開了手,有些誠惶誠恐的跪在了他面前,似是小心翼翼的說,“兒臣,兒臣丟了云州,請父皇重罰。”
明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葉云軒演戲還是要演全套。
他并不是時時刻刻都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相反,他平日里都是一副張楊任性的少年銳氣的模樣,突然這樣的一番轉變,才更讓皇帝心軟。
“云州地處三國交界,本就是動亂之地,丟了也不打緊。”
雖然說云州很重要,但是皇帝也并不是非要云州不可。在他眼里,此時的葉云軒可比云州城重要多了。
只要葉云軒平安回來,其他的他并不怎么在意。
臨陣換帥,表面上像是不滿葉云軒把云州城給丟了,實際上只不過是想讓葉云軒趕緊回來。
這才是親兒子,最是擔憂的,不過是他的安危。
葉云軒抿著唇,像是十分不甘心的樣子。
平白無故在自己人手里丟了一座城,他當然不甘心。不僅在心里不甘心,還要寫在臉上,叫皇帝知道他的不甘心,他的委屈。
“好了,云州城丟了就丟了。你三哥在那邊,總能奪回來的。”
呵,你怕是不知道,那云州城就是因為有三哥才丟的。而且,只要有三哥在,云州只怕是收不回來了。
曄帝一派慈父的樣子,拉著他坐到自己跟前,“過來,陪朕下盤棋。”
他的意思也是想讓葉云軒放松一下,別整個人都繃的那么緊,滿腦子都是丟了一座城。像是驚弓之鳥似的,問什么都緊張兮兮的。
葉云軒在皇帝的書房陪了他一下午,心不在焉的下了整整一下午的棋。
一邊瞎落子,一邊心神不寧。
他也沒想別的什么,只是感覺十分的別扭。
和皇帝坐在一起,明明是君臣,明明是相互算計,明明只不過是他手里制衡的一顆棋子,卻偏要是一部父慈子孝的模樣。
真是又好笑,又可悲。
他從來不認為皇帝會真的把他當親兒子一下的寵愛,就算是寵著,也只不過跟養了個寵物似的。
高興了就賞點什么,不高興了就丟在一邊,任別人踩踏。
這也能算寵愛?
這也能算親情?
“怎么心神不寧的?”曄帝也察覺到了他的走神,吃了他一子問,“朕又沒責怪你丟了云州,怎么還這般無精打采?”
曄帝以為他還在糾結云州城的事。
葉云軒本來就沒有想要下棋的意思,放下手中的棋子,輕聲說,“父皇,云州城雖然是在兒臣手上丟的,可是兒臣丟的不甘心。”
“哦?我兒倒是十分有志氣,想親自把云州城多回來?”皇帝眼里多了一絲贊賞,畢竟他也征戰了半生的皇帝,對于這種不服輸的韌性很是欣賞。
聽出了皇帝贊許的語氣,葉云軒也顯露出一絲鋒銳,點頭說,“父皇,兒臣輸的冤枉,還沒交手就已經一敗涂地。正面交手,那齊國定不是兒臣的對手!”
他說的情真意切,咬牙切齒,仿佛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那種少年人的銳氣,引得曄帝開懷大笑。
“總有機會能讓你們再次正面交手的,也不急于一時。”
剛剛把他調回來,總不能再讓他這么回去。
不過葉云煜的話倒是引起了皇帝的深思,什么叫還沒交手就輸的一敗涂地?
曄帝收到戰報只是說葉云軒被齊國圍困在云州城,而后云州失守。
既然沒有交戰,那你云州又是怎么丟的?據他收到的軍報來說,云州城內部的動亂應該很輕易就能擺平。
怎么會導致內外夾擊,外面
赤羽軍的力量,曄帝心中有數,即使葉云軒帶兵不利,也不至于這么快就丟掉一座城池。
這其中是否還有別的什么原因?
“云州是如何丟的?”曄帝沉聲問。
葉云軒簡略的講了一下自己被圍困的事情,然后我身邊的護衛為了保護他被齊國人殺害,說到令人動容的地方,聲音都帶了幾分哽咽。
至于赤羽軍,只字未提。
按理說那么多天了,就在云州城旁邊的赤羽軍,總該有點反應。
然而他們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曄帝擰著眉頭又問,“赤羽軍呢?不曾時時探查云州城以及齊國的動向?你不曾向赤羽軍求援嗎?作為主帥,一日不歸軍營,竟無人尋找?”
葉云軒沉默了兩秒,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不敢置信的神色一閃而逝,隨后沉重的搖了搖頭。
曄帝當然沒有錯過他臉上的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同樣也想到了什么,眼里閃過一道寒光,目光陡然變得凌厲了起來。
“兒臣,兒臣被圍困之后,就輪到了齊軍手里。”
葉云軒低著頭,讓曄帝更是心生憐惜。
“什么?落到了齊軍手里!”
主帥被俘,這么大的事,竟然沒事告訴他!
曄帝此時氣憤的想把情報人員都拖出去打一頓,這么大的事,居然沒人上報?
再看他蒼白的臉色,整個人都瘦了不少,肯定是受了許多的苦,“軒兒受委屈了。”
可是既然落在了齊軍手里,這又是怎么逃脫的呢?
“你,如何脫身的?”
葉云軒懵了兩秒,不行,不能把血閣說出來。
這種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存在,絕對不能牽扯進來。
想了想,那天在城墻上正好看到了葉云思,于是亂編說,“是云思救的兒臣。”
云思?
曄帝眼前浮現出曾經在他懷里撒嬌的小女兒,嬌憨的模樣,任性刁蠻的模樣,乖巧可愛的模樣,還有那一支劍舞,英姿颯爽的模樣。
最終畫面定格在了一身火紅的嫁衣,滿面淚痕拜別他的模樣。
“云思…她還好嗎?”曄帝的聲音有些干澀。
兩國交戰,她一個和親的公主,能好到哪去?
葉云軒回想起那日在城墻上,李文煥一直護在她身邊,狂風吹動她的衣裙,李文煥解下自己的披風罩在她身上。
想來,應該過的還可以,李文煥對她應該還不錯。
“云思,一切安好,父皇別太憂心了。”葉云軒寬慰的說,“兒臣見了妹妹一眼,她一切安好。”
“那就好。”曄帝聽他這么說,原本一點兒微末的擔憂也消退了,好像這樣就能放下心來。
“你先回去休息吧。”曄帝讓他先退下,叮囑身邊的公公好生送他回去,還帶了一大堆的藥材,給他補身體。
葉云軒走后,皇帝在一張紙上揮筆寫下了什么,說,“來人,將這封信交到刑部尚書手里。”
云州城失守的事情著實蹊蹺,有了四皇子這個前車之鑒,對于這個精明能干的三皇子,曄帝不由得有些懷疑。
葉云軒你看了書房之后,步伐開始輕快起來。越走越快,健步如飛的去找了他的母親。
“軒兒,娘聽說你受傷了?傷著哪了,讓娘看看。”淑妃顧不得什么規矩禮儀,一把將行了一半禮的葉云軒拉到身邊。
雖說平時也會受傷,可那個時候他都是跟著葉云煜出去的,有葉云煜照顧著,她也會放心一些。
這一會直接是被敵軍圍困,下落不明,叫她這個做母親的怎么能不擔心。
葉云軒安撫似的拍了拍淑妃的握著他的手,微笑著搖了搖頭,“母妃,兒臣沒事,讓您擔心了。”
淑妃知道他沒事之后,揮手屏退了下人,問,“軒兒,這次的事情,是因為三殿下?”
三皇子行事向來無所顧忌,葉云軒被皇帝寵著,派去制衡于他,他怎能忍得住不做手腳?
淑妃一下子就猜到了其中的問題,如果是葉云景動的手,云軒竟然能完好無損的回來,真的是太驚險了。
“母妃,孩兒真的沒事。”
淑妃緊緊的握著他的手,聲音哽咽,“娘親不想你出事,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娘親別無他求。”
葉云軒內心愧疚,淑妃一貫來都是替他謀劃,每一步都是穩穩當當的,看上去不爭不搶卻一路上水漲船高。
從前他出去打仗也會受傷,可是那個時候有葉云煜,淑妃對葉云煜是十分放心的。
可是現在,和他同在一個軍隊的是葉云景。
這樣的話,不管發生什么樣的意外,淑妃都不覺得多意外。
“那葉云景狼子野心,你如何是他的對手。”淑妃對于這件事憂心忡忡,緊緊的抱著葉云軒,生怕他這個兒子就這樣從眼前消失了。
葉云軒苦笑了一下,輕輕拍著淑妃子的肩膀,安慰的說,“母妃放心,要對付葉云景的不是兒臣,是五哥。”
聽到是葉云煜要和葉云景爭斗,淑妃的心頓時放下了不少,他們兩人相爭,不要牽扯到她的兒子就好。
“軒兒,你別摻和進去。”淑妃叮囑他說,“葉云煜和葉云景背后的勢力都不小,他們兩人相爭,贏面大的還是葉云煜。”
葉云軒點了點頭。
他也不想淑妃太憂心這些事,于是扯開了話題,和淑妃說著一些輕松的話,聊聊家常。
如果不是生在皇家,葉云軒想,自己一定很幸福。
父母感情很好,又都對他百般呵護,寵愛縱容,幾乎是將他捧在手心里,這樣的家庭,他一定會過得十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