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卡普一邊呼喚著眼前的夜煞，一邊蹲下身子慢慢向前靠，喉嚨里的聲音越來越輕，但領頭夜煞仍在低聲咕噥，猶豫不決。

　　先前在天上打斗時希卡普都沒發(fā)現(xiàn)，這會兒湊近了，他才看清眼前這只夜煞到底是什么模樣：渾身是傷，還是舊傷，就連左耳都缺失了一部分，著實把希卡普看得心疼。

　　“你身上的傷好多，鐵戈人對你不怎么好啊……”希卡普同它交流。

　　“咕嗚嗯嗯嗯……”夜煞那雙早已失去光澤的碧綠色眸子緊緊盯著希卡普，但瞳孔已慢慢恢復成橢圓形，不再是針形。

　　“不要害怕，我就在這兒，不會傷害你的……”

　　“咕嗷嗷嗷……”

　　“……你們應該忍受了很多年的折磨吧；我會向他們證明這一切的，都是誤會……”

　　“……呃嗯嗯嗯……”夜煞鼻子里兀地噴出一道氣體，兩只前爪不安地在地面上輕輕摩擦，脖子慢慢埋了下去。

　　“……相信我，過了今晚，你們將不再經(jīng)歷那樣長久的痛苦，你的身上不會再出現(xiàn)那些駭人的刀傷——”希卡普前傾的身子頓了一下，因為夜煞那顆埋下去的腦袋又緩緩抬了起來，卻像換了一個靈魂似的

　　呆滯的黑色瞳孔像黑色的鋼針，把忽然反應過來的希卡普嚇出一身冷汗；這……這不是被阿爾法龍控制了的樣子嗎？

　　夜煞變得像一具機器，不再表現(xiàn)地那樣靈動，四肢展開，背部高聳，張開血盆大口對著希卡普吼叫：“嗥！”

　　希卡普還沒明白怎么回事，鐵戈人們卻坐不住了：“快看，那頭龍要失控了！”

　　“它已經(jīng)失控了，那個瘦牙簽要遭殃了！”“那是他自找的，我早就說過別和那群惡魔打交道。”

　　鐵戈的年輕人們議論紛紛，而老人們則嘆息不止，搖搖頭；沒牙仔見狀，雙眼一凝就要沖過來保護希卡普，卻被希卡普喊住：“等一下沒牙仔，別過來！”

　　希卡普擦擦額頭的汗，沒有看眼前的龍，反而轉(zhuǎn)過身，把目光投向空中的卡倫斯；后者正坐在鐵翼龍上，陰險地笑著。

　　希卡普當即反應過來這多半是他在搞鬼，指著卡倫斯喊道：“拖住他，他不對勁！”

　　亞絲翠雖然沒搞明白到底咋回事，但相信希卡普是絕對的，她招呼其余的馴龍小隊成員，騎上龍呼嘯著奔卡倫斯而去。

　　卡倫斯看向朝自己襲來的五人四龍：“嘁……”

　　鼻涕粗騎著勾牙就往卡倫斯臉上沖：“看招，你這個老糊涂蛋唔呃——”卡倫斯直接一拳賞給他那愛出風頭的大臉，把他從龍身上打飛了出去。

　　亞絲翠半蹲在暴風飛身上，舉著斧子沖來；暴風飛很默契地配合著她，尾巴尖瞬息甩出幾根骨刺，掩護自己的女主人，卡倫斯不得不轉(zhuǎn)移注意力，拉著鐵翼龍躲閃，但眼神中的那一抹寒光仍未散去。

　　得益于馴龍小隊的幫助，卡倫斯對夜煞的控制弱了幾分，希卡普必須抓緊時間幫助它擺脫控制；只要掙脫過一次，這種伎倆就不會再起作用了。

　　面前的夜煞雙眼仍舊迷離，身子開始不停地掙扎，希卡普繼續(xù)慢慢向它靠攏：“沒事的伙計，加油，你能擺脫掉的，加油啊！”

　　希卡普的手仿佛有魔力，夜煞即使是在被控制的情況下，也能把目光集中在他的手掌上：“吼嗷嗷嗷——嗚嗯嗯嗯——嗷哇！”叫聲時大時小，時粗時細，時高時低。

　　“我知道，你們之前也被這樣控制過對嗎，”希卡普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什么，“那不是你做的，對不對？我知道那種感受，但那不是你自愿的，對不對？”

　　“呼吼……呼吼……嗯噢！”夜煞掙扎的樣子，仿佛在警告希卡普趕緊離開。

　　“我哪也不去，伙計，我就在這里，”希卡普的手越來越近，如果夜煞要一口咬掉的話他是來不及縮回來的，“我相信你們沒有人們口中說的那樣十惡不赦……”

　　“呼哈，呼哈，呼哈，噶哇哇哇……”夜煞掙扎的幅度變小了，雙翼緩緩展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們是我們的朋友，一輩子的朋友，無論何時，何地；也無論我們一起生活與否，你們的真摯善良和勇敢始終同你，同我們在一起……”

　　鐵戈人們見自家族長在天上被圍攻，嚷著想幫忙，卻被那些老一輩人所阻止：“等一下，先別輕舉妄動。”

　　老一輩人已經(jīng)看出了些端倪。

　　夜煞眼里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霧茫茫，希卡普的聲音像遙遠的山鐘，那樣的不可企及，卻又那樣的悠長，綿延不絕；在一片白花花中，它似乎看到一朵花正向自己盛開。

　　“醒醒，我的朋友，讓我們化解這場幾十年的矛盾，把我們雙方都從傷害里接回來，你說呢？”

　　“嗚嗯……？”

　　夜煞漸漸停下了，坐立不安的身體緩緩平靜，眼里針狀的黑色瞳孔有復原的跡象；希卡普離得近，似乎能看見里面的星辰大海。

　　鐵戈島中央島嶼的人造山中，阿萊克斯和艾弗倫兩人身上都傷痕累累，分別癱坐在兩邊各自喘氣。三只小夜光被關在一旁的木制籠子中，只可惜他們還不會運用龍息，一個木頭籠子就把它們關住了。

　　艾弗倫癱坐在石門邊，透過石窗，他明白自己的首領在干什么；阿萊克斯腦袋有點昏沉，但外面忽然安靜這一變化還是能感受到，鐵定又發(fā)生了什么變故。

　　“……你們維京人，就喜歡搞這些小家子氣的東西……”艾弗倫把腦袋轉(zhuǎn)回來，有氣無力地說。

　　“……嘿嘿，原來如此，那更不能讓你摻和進去了……”阿萊克斯也虛弱一笑，擦去嘴角的血漬，用翅膀和尾巴強撐著站起來。

　　“……我應該在你逃走那天就把你掐死。”艾弗倫也站起來。

　　“現(xiàn)在后悔有什么用？”阿萊克斯右臂抬起，朝夜光龍們一指，“我的任務就是把它們平安帶回去，同時把你拖住！”

　　“等你待會兒不喘氣了，就不用執(zhí)行這些任務了……”

　　天上的卡倫斯分心太嚴重了，手忙腳亂導致他幾乎沒法再控制夜煞發(fā)瘋，抽空看一眼才發(fā)現(xiàn)夜煞幾乎已經(jīng)擺脫自己的掌控了。

　　“可惡，混帳！”卡倫斯怒了，這幫飛來飛去的維京蒼蠅攪了他所有的局，就連現(xiàn)在這個局他們也要攪，天靈蓋火冒三丈。他一手捏上鐵翼龍的脖子，在空中來了一個強制轉(zhuǎn)向，把大大咧咧撞過來的雙胞胎擺脫。

　　“嘿，他怎么做到的？”沒來得及剎車的悍夫納特和及時剎車的暴夫納特一前一后，把巴夫和貝琦扯得脖子疼。

　　“我看到他好像是抓著龍脖子，然后往后扯。”暴夫納特看了看自己的龍，脖子那么長一定很方便，“我們也可以試試。”

　　“這次我完全贊同，一、二、三，拉！”悍夫納特和暴夫納特在搞怪這件事上極為默契，兩人同時向后倒，手拽著雙頭龍的脖子，使勁兒向后拉。

　　可雙頭龍并沒有什么反應，甚至連翅膀都懶得扇了。

　　“奇怪，它們怎么這么配合——啊啊啊啊不帶這樣報復的！”悍夫納特只覺得頭發(fā)向上一飛，他和暴夫納特還有雙頭龍都往海里掉去；不止他們，馴龍小隊其他成員也在往下掉。

　　卡倫斯氣惱地控制了馴龍小隊的所有龍，讓它們停止飛行，總算是讓自己空出手來處理希卡普。一坐穩(wěn)，他立刻繼續(xù)開始凝神，試圖重新控制夜煞。

　　希卡普幾乎要成功了，但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夜煞時，夜煞突然往后退了點，同時再次躬起放下去的背脊；那張大嘴再次打開，兩排閃亮的利齒間，一股黃綠色的氣體開始溢出。

　　希卡普吞下一口唾沫。馴龍小隊能給自己的拖延已經(jīng)沒了，卡倫斯這次是動了真火，想控制眼前這頭夜煞殺了自己。

　　一旦自己死亡，不僅再也無法消除鐵戈的人龍隔閡，而且維京人和鐵戈人勢必大打出手，不再遵循所謂的君子協(xié)定；而卡倫斯的虛偽面具將徹底戴牢。

　　這一幕分外眼熟，希卡普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當年，自己也是面對著這樣的情況：自己最好的朋友沒牙仔被控制，德拉戈趾高氣揚地站在阿爾法龍上，父親史圖伊克快馬加鞭沖過來保護自己，換來的卻是生命的代價。

　　“希卡普！”戈伯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急迫地大喊。

　　“族長！”克拉夫特也如火上的螞蟻，大聲呼喊著他。

　　“嗥！”“嗚哦！”沒牙仔和光煞也心驚肉跳地吼道。

　　希卡普看著愈發(fā)濃郁的氣體堆積在夜煞的口腔，心里卻不知為何有了底，有了股必須要完成的使命，有了股一定要貫徹的信念，有了股不得不向前的勇氣；看著眼前的夜煞，他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那場他早已跨越的生離死別，還有他早已成長過了的崢嶸歲月。

　　他甚至能看見夜煞嘴巴里冒出來的那一縷等離子火花，像一束稍縱即逝的藍色曇花。

　　希卡普索性一咬牙，一閉眼，右手向前伸出……

　　……

　　……沒有如期而至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夜煞鼻子呼出的熱氣，還有它那布滿鱗片卻仍舊溫暖的皮膚。

　　希卡普緩緩睜開眼，看到一只閉著眼睛的夜煞，安詳?shù)匕涯X袋貼在他手上，仍舊是那樣的美麗，動人，一如既往。

　　高聳的背脊現(xiàn)在平放在地上，連同翅膀也耷拉著垂在兩邊，受傷的耳朵安安靜靜地放著，溫順的像一只黑色的小貓。

　　“嗚哇……”夜煞的喉嚨里咕嚕嚕一陣響，飽含著委屈與安心。

　　“嗚哇。”其余四只夜煞也同樣匍匐在地，輕柔地低鳴。

　　希卡普嘴角發(fā)自內(nèi)心地揚起，緩緩摸過眼前這只受驚的黑色大貓：“……我保證，你們不會再受到那樣的對待了……”

　　夜煞緩緩把眼睛睜開，碧綠色的眼睛中，黑色的眸子泛濫起點點湖光，像大西洋上的無邊靜謐而又神秘美麗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