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越:我做了許多關于你的夢,每一次都為相逢熱淚盈眶。
向垣:知道你在遠方過得好,我就能夠歇歇了,每天用來想念你的時間,就耗費了我太多精力。
曲清越給向垣寫的信,寫了一些不滿意,便又換一張,一個鐘頭下去,她換了三張紙。
最后決定把這些都一齊裝進信封里。
——第一封信——
展信佳
這里的風太大了,回家的路全都結滿了冰。我逆著風走,走到了一家小小的書店門前。它的年歲很大了。
我發現我總是負債累累,以前是真實的負債,因為我養父的店倒閉后欠了許多錢,爺爺生病后我們的日子也更加拮據。終于努力到不必每天為了錢擔驚受怕的日子后,我發現我依舊欠著許多債,只不過,這次不同了,我欠的是人情債。
我其實是幸運的,命運給了我戲劇般的轉變,讓我嘗遍了各種苦頭后又突然給了我那么大一顆糖,我都不知道我會不會無福享受。
我周游世界已經兩年多,看過了不少風景,也結識了許多在旅途中遇到的有趣的人。他們像一劑量很小的清酒,浸潤著我的靈魂。在這期間我萌生了許多許多的靈感,也創作出不少東西,或許這就是自由職業者的快樂吧。
想想以前在公司朝九晚五的生活,因為一個方案常常反復修改到凌晨,我越來越能體會到創作者所渴望的自由環境。
說這么多,只是想跟你說一句,我挺好的。
不知道你會不會掛念我。
有的時候我甚至會自私地想,要是你能在這段時間找到新歡就好了,你便會忘記我,不怨恨我。
我真的很謝謝你,去看望了爺爺。
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愿意回想的記憶,就算是家人,也沒有權利去替你撫平這些傷痛。你那么聰明,應該沒有花太多時間就知道了吧,聞婷阿姨和我有過一紙合約。
不過請你不要怪她,她這次不算逼迫我,是我主動找的她。
我是要走的,很久以前就在計劃著,思考著,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間。那個時候我真的狠不下心,當著你的面跟你說要分別的話。所以我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這個借口就是聞婷阿姨的那個合約。
所以,要怪就怪我的懦弱吧。我怕我看到你的眼睛,心里就會反悔,就會被沖動所占據,讓我忘了找你談話的本來目的。
家人愛你的方式有很多種,有的溫暖,有的令你難以接受,有時候他們只是用錯了方式。
我一直希望自己是一個愛恨分明的人,所以我會特意記得誰對我做過的善事。
要說我對聞婷阿姨一點埋怨沒有,是不可能的,但我在面對那個拼盡全力把昏迷的我救醒的她,又是那么感謝。
我們現在都走在為自己療傷的路途中,我沒辦法祝你開心順意,因為我自己也做不到沒心沒肺地快樂生活,我這兩年過得不錯,是物質上的不錯。可我還是會時常難過,每次難過都會略勝于以往的每一次。
如果我現在說我會思念我們的過去,思念你,你是否會覺得我自作自受,覺得我有些活該呢。
來不及了,就像我在《荀覓日記》的最終章寫的那樣,借用荀覓的話,“我們已成定局”。
我接受了命運對我的擺布,我抹去了所有欲望,甘愿做一個在風中飄蕩的孤獨的靈魂。
曲清越寫到這兒,覺得實在太過于沉重,于是皺了皺眉,換了張紙,重新開頭。
——第二封信
嗨,你過得好嗎?
我正在一家書店里,這兒美極了。我甚至想為了這家書店,多駐足幾日。
你以前說過,你是一個對外界盡量保持理性和節制的人,我說,那豈不是像個冷冰冰的機器人?
可到頭來,我發現,做盡冷冰冰的事情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在這樣美好的日子里,或是那樣不太美好的陰雨天里,我都會時不時地想到你。想到你為我帶來的年輕、快樂和純粹,我很感激。
你大概也清楚,外界的聲音不會因為我們做什么就消止,更不會因為我們的迎合而朝我們想的方向發展。
所以你大可不必去管那些聲音,不必去理會那些異議。
我……
曲清越甩了甩鋼筆,嘆了口氣。
這語氣,這口吻,看起來毫無感情,像是在勸導什么。
不好,不好……
——第三封信
展信佳
我很好,勿掛心。你近來可好?
在我創作的第一本漫畫結稿時,仿佛聽到了窗外雪花融化的聲音。
我想象中的旅途應該是讓身心得到放松、靈魂得到沐浴的,雖然現實跟想象有了些許偏差,但整體而言,我的收獲還是蠻多的。
獨自去旅行的意義,可能是無限放大了你的感官,我比以前更直觀、更細微地觀察到生活中的各個細節。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一個大玻璃窗前,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觀察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每個人都那樣特別,每個人的容貌和穿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訴說著一種故事。
我一直覺得,創作出來的東西,不管好壞,都會成為我人生路途的背景,每每想到我在遲暮之年時,翻閱著自己以前寫過的文字、畫過的畫兒,都會激勵著我創作得更多更多。
面對現實,我們都會割舍出一部分靈魂,又死守著一片秘密花園。
我雖已在外飄蕩了兩年之多,可絲毫沒有渴望回到以前的環境中去,獨自去旅行的路還是蠻艱苦的,我碰到過許許多多的困難,還有意料之外的麻煩。
但那跟心中最在意的痛苦相比,都不算什么。
我想起在剛剛落地到新西蘭時,遇到一位韓國人,她第一次出國,為了念書。沒有人陪伴,自己一個人推著高高的行李箱,背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登山包,穿著棕色皮靴,急匆匆地在機場中穿梭。
我不著急,因為沒有什么在催著我,所以跟機場里那些需要換乘或是趕路的旅客格格不入,慢悠悠地走著,說來也巧,就這樣來來回回地,我跟那個韓國的小妹妹碰上了三次,最后一次她攔住了我,或許以為我也走得暈頭轉向了,她帶著哭腔說:“這該死的路到底該往哪兒走啊?”
沒等我回答,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又急匆匆地跑開了。
我還挺慶幸自己念書時,因為興趣多學了些語言。
我扯著行李箱,跟在她身后一路狂奔,還好最后追上了她。她跟我解釋說,家里嫌機票太貴,所以并沒有跟來。她將獨自在這個陌生的國度生活、學習三年。
三年,說短也不短,說長也不長。想想研究生的三年,也是一眨眼便過去了。
那三年,也是沒有你的時光,我倒也安然度過了。
現在也是。
就像那位小妹妹說的,人生這條該死的路到底通向哪里呢?總是讓人迷惘,讓人暈頭轉向,讓人恐懼前進,讓人留戀身后的風景。
請原諒我此刻的詞語匱乏,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我現在坐在一家書店里,老板本來是要下班回家遛狗的,卻被我拖住,在這里陪我一起給你寫這封信。
我已經寫了該死的兩張了,卻還是不滿意。
不想讓你覺得我寫信是為了向你挽留什么,也不想讓你覺得我說的都是廢話,我只是覺得,在這樣的日子里,適合寫信,卻又不知道該寫給誰。
那個瞬間,我想到的人只有你。
向垣,我希望你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優秀和天真的浪漫。希望你永遠熱愛你的事業,希望你快樂幸福,最好在三十五歲之前,把人生大事解決了,娶一個溫婉賢惠的妻子,陪你共度余生。我有睡前許愿的習慣,以往,每次許愿都不忘要帶上你,沒在一起時,我許下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遇到一位摯愛之人,她剛好也深愛著你,于是你們可以甜蜜幸福地生活一輩子。如果可以,我還蠻希望那個人是我的。在一起后,我許下的愿望或多或少都是,希望我們能長久平穩地走下去。
現在,我的愿望卻變成,希望你能擁有一段甜蜜的愛情,不要悲傷,不要怨恨,不要煎熬,更不要無休止的想念。
我希望你的余生里,至少有一支難以忘懷的童話。
我喜歡你,從大學時就喜歡上了你。但那時候我從來沒想過要去追求你、得到你,因為我覺得,一旦邁出了這一步,你在我心中所有設想的美好可能就不見了,很慚愧我有時把你神化了,因為你一直是我追隨的光,是我的偶像,是我的信仰。對于我仰望的光芒,是萬萬不可靠得太近的。
我怕,我怕被灼燒成灰燼,連最后的魂魄都散在了空中抓不回來。我一直認為,感情這件事,不碰最好,因為一旦碰了就會淪陷,就免不了受傷。我討厭受傷。
可事實證明,那都是我的不自信,我的懦弱在為自己所做的辯解,我的內心其實一直渴望著你。所以我們在一起了。
我們最后也分開了,像天下大多數短暫的情侶一樣。
當然,我們也各自流了血,受了傷。
可我從不后悔過自己當時的選擇,我愛你,深愛著你。所以許愿要你好,你一定要好。
請原諒我你的童話不能由我來書寫了,你會遇到值得你托付終生的人,最起碼比我要懂事,比我要理解你,比我要溫暖。
或是……以上那些都沒有,她任性調皮,會發小脾氣,但你樂在其中。這樣更好,畢竟快樂是單純的,一瞬間的事。
我不希望你的生活總是那么沉重,和你的工作一樣嚴肅。
多笑一笑吧,笑一笑,天空都會晴朗的。
我的旅程還沒有結束,以后大概也不會寄信給你了。
其實,這信也沒指望你能收到,我留的地址是你以前公司的,大概率會被收發室當作無人認領的垃圾,最后丟掉的吧。
不過我寫下了,寄出去了,也算滿足了自己的心情。
祝好。
祝我們在未來,都能好好的。
不值一提的小粉絲曲清越
——
洋洋灑灑寫完那些文字,曲清越仿佛脫了力,癱軟在椅子上。
她買了份意大利通心粉和一小盒沙拉,帶回酒店吃。
晚上她沒有繼續畫她的畫,而是打開平板,找了一部老片子,一邊吃著冰涼的晚餐,配著茶包沖出來的檸檬紅茶,一邊看電影。
月光散漫地揮灑下來,透過薄成一片紗的簾子,在蠟色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跡。
生命漫長到這樣一段閑暇的時光只能成為畫面短短的一幀。
電影里的女主角就像高臺上晶瑩剔透的水晶杯,美麗而又脆弱。
結局早已爛熟于心,沒等影片播完,曲清越就有一種強烈的疲憊感,她將收拾好的餐盒用袋子封好放在門邊,草草洗了把臉便爬上柔軟的床鋪,閉上眼睛,腦海里浮動著如波浪般的月光。